第十二回阳谷县衙
那两个守卫略听了片刻,便踢打着赶走了几个乞丐,见那少女牵着马回来,忙行礼道:“小姐好。”一面开了大门,几个官兵把顾旸粗糙地抬起,顾旸屁股刚好撞在门槛上,惨叫一声。
那小姐看得分明,掩住了嘴,轻笑道:“让你耍嘴。”
几人走过一池圆塘,接着穿过一片枫枝缠就的长廊,便向着正堂而去。顾旸见那正堂的外形方大古朴,砖瓦比起大门口,却似是新垒的,在夕阳下透着红亮的光。堂外左右踞着两尊石狮子,神态微异,一只合着嘴,一只张着牙。左侧石狮子身后墙边架着面大鼓,却没见有鼓槌。
顾旸见了,盘着双臂,冷笑道:“烂,烂透了!”
那官小姐正要答话,忽然不知何处响起一个沙哑的男声:“是谁在聒噪?”
声音响处,几个官兵便瞬间松了手,顾旸重重摔在地上。他顾不上疼,侧身望去时,见不远处正堂台阶上一人,约莫四五十岁,三绺灰白细髯,刀眉狼目,颧骨如石,嶙峋的脸,背着手,一条长辫子把他的脊梁压得稍有些驼,身形高瘦得像田野里的一棵参天的玉米秸,多亏晚风把他那袭肥大的官袍吹得微动,才把他的身躯约衬出半丝丰满。
“老爷。”几个官兵齐声道。
“爹!”那小姐笑着叫声,把缰绳扔给旁边的官兵,哒哒哒跑到那官老爷身旁,抱住那官老爷的胳膊。
“果然,果然。”顾旸心中寻思,但猜想成真的满足感转瞬被更加沉重的微微失望感给压了过去。
“这是我们知县老爷。”一个官兵悄声对顾旸道。顾旸听了,却只是充耳不闻,侧头不语。
那知县转头望向女儿,脸上笑出一些不搭调的慈祥的皱,道:“你啊,终于给为父抓回来个反贼?”
那小姐撇了撇嘴,道:“哼,为了抓这个小贼,我可是费了千辛万苦。”
知县问道:“这是何方的小贼?”
那小姐道:“他自称是曹州人氏。我是在高唐州遇见这小贼。”
知县笑道:“你何以断定他是贼?”
那小姐道:“爹,你看他身后。”
知县刚要下台阶,又顿足回步,摆了摆手,几个官兵便把顾旸转过身来。
“梅花?”知县惊道,“梅花拳?”
顾旸这才恍然大悟,原来这官小姐抓捕自己,为的是自己背上这梅花印。只因去了梨园屯,身上有梅花印者比比皆是,再加后来许多事一冲,他便把这茬子给忘了。
想到此处,顾旸便大声笑道:“你折得我一枝梅花,折不尽天下千千万万的梅花!”
知县听了一愣,接着哑然而笑,拖着长腔道:“你这小贼,倒有些骨气。本官且问你,你方才说的什么烂透了,是在说什么呐?”
“我说你们当官的烂透了!”顾旸冷笑道,“人言当今的朝廷,从上到下,从内到外,烂得彻头彻尾,果然不假。”
“何出此言?”
“申冤的大鼓藏在府内,又没有鼓槌,这般干净公正的石狮子,蹲在这里只是可笑!”
那官小姐听得面露惊色,转头看知县时,见知县眉头紧皱,沉默许久,但双眸里似乎亮起几点月色似的。他把头微微一摇,便又背起手,拂袖往正堂一旁走了。几个官兵便把顾旸抬起来,紧跟过去。
“阿黎,把你那身不像样的衣服换了去。”只听知县说道,话音里含着严厉。
“知道了,爹。”那官小姐应了一声,不知从哪里掏出一把折扇,敲着顾旸的脑袋,轻声道:“这下呀,我可也救不了你喽!”
顾旸瞪了她一眼,道:“你还好意思说救我。”
几人进了侧堂,那小姐用折扇逗了几下走廊笼子里的小白鸽子,先自去了,几个官兵把顾旸搬到了一间屋外。
还没到门口,顾旸便闻得一股墨香味,张眼望去,只见那屋里四面墙前立着几个书橱,塞满了各朝各代的书,书橱周边挂着各式各样的字画,正中央一张朱红色的长木桌,桌角趴着块圆砚台,砚台旁躺着几根毛笔,想必是知县的书房。
“你等几个厮也不晓事,怎么还把这位小兄弟用渔网裹得粽子一般?”知县从书房墙后走出,说道。
几个官兵唯唯诺诺,手忙脚乱地给顾旸解开了渔网和绳子,顾旸只觉得一阵接一阵的剧痛,不看也知,浑身上下必定布满了血红的勒痕。
“你们几个进来,把我这金枪药给小兄弟抹上。”知县道。
“这狗官,尚自假仁假义。”顾旸心想,“我方才那些话戳了他心窝,想是要用毒药害我了。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我杀将出去。”想到此处,趁着几个官兵进了书房,偷偷运力,便要发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