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回日月同辉
顾旸道:“师父,你们为何称苏小姐为老大?她又为何盗了我的白马去?”
武安承道:“你跟苏小姐谈论了得有半晌,她却未曾与你说?”
顾旸摇头道:“不曾。只是讲了许多故事。”
仲义道:“却是些甚么故事?”
顾旸道:“说了许多他爹娘的故事。”
仲义张大嘴笑道:“苏小姐能跟你说这些,没准儿是看上你小子了。她与我们这些糟老头子几个月来说的话加起来,都不比跟你小子一下午多。”
顾旸疑惑道:“她却与你们相识几个月了?”
仲义哈哈大笑,张望着武安承、农竹道:“你们看这小子,老夫说的第一句话他却不反驳。”
农竹笑道:“苏小姐虽出身官宦,却有一颗菩萨心肠,常背着她爹苏知县接济穷苦,咱们丐帮自然也受她恩惠,故而戏称她为‘老大’,以表敬意,苏小姐听了,也是一笑置之,由我们这般叫她。说起来她爹苏国南,也不失为一个好官,故而咱们并未在此地发难。”
顾旸道:“原来如此。”
农竹道:“他虽是好官,本县作恶之事比起上一任狗官却一点没少。杀人放火的死罪固然是少了,偷鸡摸狗、斗殴强奸诸事却犹胜于昔。本县百姓都知道这是从朝廷贬下来的好官,争欲一睹尊容,更兼作恶进了牢里反而有衣有食,竟比那流落街头还好得多。”
顾旸听了,叹道:“怎一个颠倒乱世!”
农竹等三人听了,也纷纷慨叹。
顾旸道:“只是她为何盗了我的白马去?”
农竹道:“此事我等却不知缘故。”
顾旸问武安承道:“师父,苏小姐可曾说去了何处?”
武安承道:“不曾。她见你进了密室便走了,我等也不好细问。”
顾旸道:“我去寻她。”说罢,推门而出。
农竹道:“顾兄弟,且慢!”
顾旸停步回望。
农竹低声道:“莫忘了密室烛下事!便是最亲近之人,也莫与说知。”
顾旸笑道:“她是丐帮老大,怎不可说?”
农竹道:“她虽于我们有恩,终究是官府中人。咱们弟子今日探得已有兖州知府派人来给苏知县下书,不知为了何事。倘若哪日苏家突然变脸镇压我们,也只是顷刻之间!事关重大,不可疏忽!”
顾旸沉吟片刻,点点头,翻身上马,背了宝剑,戴起草笠,把鞭一扬,踏水上桥而去。
农竹遥望着他的背影,轻叹一声,问二人道:“咱们这个决定可做得对么?”
武安承道:“这少年绝非俗人,舵主须相信老夫眼光。”
农竹道:“只是他……他犹豫了。”
仲义笑道:“少年人有点儿女情长,都是常事。我观此人必不负舵主。只是……”
农竹道:“只是有些年轻?”
仲义道:“正是。这小子聪明归聪明,就怕他自作聪明。小事耳,你我谁还不曾年轻过!”
武安承笑道:“待他闯一闯江湖,便知道了。”
顾旸拍马奔出数里,直到了阳谷县城门口,向四周眺望良久,又拍马而回,绕着整座城跑了两圈,再来到城门口,遥望着夕阳深处的漫天暮霭,恍若烟沙。
顾旸回马进城,见那两个守将明明三番两次看到他,却根本不阻拦,恍若木偶,不禁得意,便摘了草笠,道:“二位军爷,小子头发太长,扎不起辫子,敢问这城中可有技艺高超的剪发师傅?”
左边那守将抢着道:“好汉是我们知县大人的结拜兄弟,我们岂敢多管甚么辫子的事。”
右手边那守将更是毕恭毕敬地道:“正是正是。更何况如今是什么年代,剪辫子那都是先进人物做的事,俺们小将只有羡慕的份。”
顾旸听了,翻身下马,拔剑往右边那守将颈上的辫子量了一量,笑道:“军爷不必羡慕,做先进人物不难,就是一剑的事儿。”
那守将慌忙张起两只手,呆着眼,颤着嘴道:“大爷,壮士大爷饶命,饶了小将罢。”
顾旸放声一笑,戴上草笠,提剑上马,又奔进城去。
城外接着走来一对四五十岁的农夫农妇,戴着草帽儿,推着车花生,便要进城去卖。
那两个守将见了,把剑一指,喝道:“摘下帽子来!”
那二人吓得僵住不敢动。
右边那守将便扬剑一挑,把那农夫帽子挥落在地,只见他几乎稀秃,头顶有些许灰发,却不曾留辫子。
那守将喝道:“辫子呢?”
那农夫颤着声道:“小人,小人……年过半百,……已生不出头发……”
那守将道:“胡说!你这头顶上不是生着头发?”
那农妇听了,顿时跪倒在地,不停磕头道:“大人,大人,你饶了他罢!他真是长不出头发,更扎不了辫子,俺们老两口已是多年未进城了,若不是饥荒饿死了俺们三个儿女,俺们也不会进城来……”
那守将怒道:“胡说!你这老贼明明便有头发,如何说长不出头发!”手起一剑,刺着那老汉胸口,鲜血迸出,倒在撒落满地的花生里,扭动了几下,便没了动静。
那农妇大哭,胡言乱叫了一番,便被周围的好心人们在劝说中簇拥走了:
“你又何苦太岁头上动土,明着招惹他?”
“你便让你丈夫黏个假辫子,也就是了。”
“唉,真惨啊!”
那农妇嘴里含糊地嚷着:“俺要把他带回去……”可她那夹杂在痛哭中的微小声音转瞬便湮没在了人海里。
顾旸催马回到客栈付了钱,又到了那个摊位旁,摘下草笠下了马,给了老板铜钱,便轻轻捧过那个太阳香袋和月亮香袋来。
他如把玩珍宝一般细细把那两个香袋搓来揉去,忽然心念一动,仰头望向天空。
只见西边的天空已艳红如墨,浩瀚的夕阳已垂落下去。东边的天空却清蓝似海,一弯新月隐隐出于白云之间。两个半空交际处不怎么泾渭分明,蓝红相染,那曼妙难言的颜色却蔚为壮观醉人。
顾旸举起那太阳香袋和月亮香袋,对准那日和月,良久,把拿着月亮香袋的右手放了下来,凝望着夜空,寂寂不语。
不知何时,他的右手忽然被一股轻柔的劲道有力地托了起来,那月亮香袋再次悬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