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回助清灭洋
顾旸听了,停住脚步。
“尔辈无知,如何怀疑顾兄弟?”赵三多叱道,“都与我出去!栋臣,你留下。”
阎书俭听了,跟几个弟子面面相觑,退出门去。经过顾旸身边时,阎书俭还似有意无意地撞了一下他胳膊。
赵三多叫郭栋臣关了门窗,拍拍床边,笑道:“如何?顾兄弟,坐到此处,放心说。”
顾旸便坐到床边,笑着说:“前辈忘了些甚么。”
赵三多道:“甚么?”
顾旸笑道:“前辈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哈哈,我这记性!”赵三多拍了拍脑袋,大笑道,“你小子有性格啊!”
顾旸忙低头道:“前辈见怪了。”
赵三多道:“想来小兄弟不知,老夫本非这山东省冠县梨园屯人,而是直隶省威县沙柳寨人,字祝盛,江湖上人称赵老祝。自幼好武,梅花拳张如纯大师是我师父。”
“为这蒋家村教民相争,官府也难以处置,我那沙柳寨又相隔不远,这阎书勤等十八人便径来拜师,求我相助。老夫本痛恨洋人狗官,又岂能坐视不理!便跟他们做将起来。”
“只是我这一做,一则事本不关己,二则起事太难,三则地处天子脚下,师叔师兄们怕我这一做,把梅花拳毁了。老夫虽知他们苦心,但这戏既开唱了,又岂有半路停下的理?”
“老夫便跟栋臣他们商议了,索性便把这‘梅花拳’改叫‘义和拳’,召集天下义士,打出个太平人间来!既改了名,要毁也是毁我这义和拳,自然毁不得梅花拳了。”
顾旸听得,拍床大笑道:“好!赵前辈真性情中人!只是为何又叫‘助清灭洋’了?”
赵三多苦笑道:“咱们本来是叫做‘反清复明’,只是这口号老了,今日还有几个记着大明朝的?”
郭栋臣道:“况且朝廷怕极了这四个字,遇见打这旗号的,必尽剿杀。满清三百年,红花会、天地会、白莲教,都喊着反清复明,早把朝廷吓破了胆。”
顾旸听得,点了点头。
赵三多又道:“洋人占我中华河山,如今这洋人倒应是第一大仇家,满清不如排个第二。咱们为着起事顺利,只得打起这个‘助清灭洋’旗号,不然连洋鬼子模样都没见着,先被些官兵窝里斗给收拾了,反而不美。至于推翻朝廷,那却是赶走洋人的后话了。”
顾旸听得赵三多这一番话,心中感慨赞叹,但还是有一事未决,沉吟片刻,便道:“只是……赵前辈对这朝廷的官员大臣,又怎么看?”
赵三多冷笑道:“都是吃民肉、刮民膏的朝廷鹰犬!”
苏见黎忽然问道:“倘若这个官员不吃民肉,也不刮民膏呢?”
赵三多道:“这样的好官,实在是少之又少。”
苏见黎道:“赵前辈差了。前辈心中的官员形象,也只是个笼统模样。其实如今朝廷,恶官虽多,但好官也不少,只是老百姓们碰不到罢了。”
赵三多正色道:“好官碰不到老百姓,好又何用?”
苏见黎一愣,登时沉默不语。
赵三多道:“其实本县之前的知县何式箴,原也是个好官,但依旧是朝廷叫他往东,他不敢往西。咱们杀死几个教徒之后,他便辞官了。虽说是害怕咱们,但他不仗势镇压,也属难得。便是真有姑娘说的这般好官,又如何?还不是听朝廷的。总不见得人人都如那何式箴,有官不做罢?”
顾旸和苏见黎被他这番逼问,竟无一言以对。
苏见黎本还想论证自己的父亲是个大好官,转念一想他已在挥军前来镇压义和拳的路上,当即心虚了。
但自己既然要陪同顾旸,身份早晚兜不住。想到义和拳即将与爹爹刀兵相见,那时自己却站哪一方?如何是好?
她最初的确觉得义和拳只是一群乌合之众,难成气候,但经过这一番了解,尤其是看到有赵三多这样把时势分析得鞭辟入里的高人,她对这群起事的平民印象变得并不差。
他们最大的缺点就是只要是洋人的东西,不分青红皂白一律毁之,甚至连信天主教的本国人,也杀了几个。但她也听进去了赵三多的话,她也相信这都是无奈之举。
好在自己和父亲并没有站在义和拳的绝对对立面,他们毕竟打着“助清”的旗号。顾大哥问的那些话,便是为了试探赵三多以及整个义和拳,对官府的态度究竟如何。
听了赵三多的话,苏见黎有些难过。
事实证明,他们虽嘴上“助清”,但仍然对朝廷怀有敌意。这也不怪他们,毕竟朝廷对他们的敌意更大。
义和拳虽不反朝廷,但不代表朝廷便要接受他们。
只需要一道诏书,地方官员们无论好官狗官,便必须为了镇压这群乱民而赴汤蹈火。
“赵前辈。”苏见黎犹豫许久,终于又开口了,“其实我……我爹爹便是朝廷中人。”
赵三多和郭栋臣听得,两张平和的脸默契地在一刹那间凝重起来。
顾旸见她终究还是说了,便把自己那日离开蒋家村、被抓入阳谷县衙、遇到丐帮、冠县杀洋人、苦战三十甲士等事简要说了一遍,当然,谈情说爱和誓书留名这两件事还是有意略过去了。
赵三多起先听得紧皱眉头,听到丐帮那里,眉头便慢慢解开了,再听到冠县诸事,眼光间竟已开始有笑意。
“老夫已听明白了。苏姑娘的令尊,果然是一个好官。苏姑娘你,也是光明磊落的女侠。”赵三多笑道,“你肯抛却你那老父,跟着顾旸兄弟奔走江湖,杀洋人、逐狗官,又与我这义和拳一起打教堂,老夫又凭什么再怀疑你?”
苏见黎听了,不禁转头望向顾旸,两个嘴角笑出一对梨涡。
“只是……众人未必服你啊。”赵三多沉吟道,“你这身份,且莫告知众人,先瞒着罢。”
苏见黎想起爹爹挥兵前来之事,一时踌躇是否相告。若是不告,义和拳未做准备,必然死伤惨重,若是相告,又负了爹爹。
“却能瞒到何时?”郭栋臣叹道,“苏姑娘之父已兵临城下,她的身份早晚暴露。苏姑娘不如先躲起来,莫教性急的弟兄给伤害了。”
苏见黎望了他一眼,微笑道:“原来你们已知道了。你心肠倒好!赵前辈和郭兄放心,见黎会设法见到家父,告知他个中苦衷。义和拳都是英雄之辈,官兵亦皆华夏同胞,不该互相杀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