飘萍
终于踩在了地面上,雁回有些兴奋。这旅店后院的地面被来来往往的行人和车轮碾过,站在这里,和站在自家院里的石板路面上完全不一样。空气里还混杂着厨房的饭菜味和马棚里的马粪味、草料味,雁回刚想四处看看,又想起家中的母亲,不知道母亲还有没有机会出门走走……
“快看看车里有没有落下什么东西,全都收拾好了再下来。”秋妈妈抬抬下巴,对还在车里的桂子说。
听到这种命令,桂子心中仍有怨气,但她刚从睡梦中清醒过来,还没力气顶撞,于是无精打采地回头看了一眼:“没了。”
“仔细点瞧。”秋妈妈不放心。
“哎呀。”桂子跳下车抱怨道:“真没了,小姐一个小包袱,妈妈您带俩,我这儿仨,您看看是不是一个不落。”
秋妈妈顺着她的话用心数了一遍,果然如此,但她又不敢轻信桂子,仰着头自己回忆了一遍,数量似乎的确不错。
“没错的,秋妈妈,我也记着呢。”雁回挽住秋妈妈的胳膊。
两三年前父亲尚在,有一阵子母亲醉心礼佛,经常盼着举家去寺庙烧香,一去就要住好几天,在深山里每日吃斋念佛,最频繁时可能一年去了三次。现在想来,这也是母亲一年中为数不多的能出门的日子,并不单单为了佛祖,毕竟家里也有供奉。
因此这并不是雁回第一次在外过夜,但寺庙终究与旅店不同,寺庙终日弥漫着香火气息,而这里却有奇怪的味道,也不知是窗外飘进来的,还是这个屋里本来就有。
寺庙的床和旅店的床都很硬。但是在寺庙中,可能是父母都在身边,又是佛门清净之地,雁回觉得并无嫌恶之感,而这不知有多少人住过的旅店房间……
更别说旅店的马——马桶了……
这两个字光是在心里想想,雁回都觉得羞涩又嫌恶。她知道旅途中不便做这些事,不是像桂子那样在野地里匆匆做好,就是要像秋妈妈那样去到脏乱不堪的茅厕,还得有人把着门,如此麻烦,她一路上尽量少饮食,但是人又不是石头做的,总有这些需求。
到旅店时雁回其实已经憋了很久,但她还是等到了房间后,先不动声色地找到马桶在哪里,等秋妈妈和桂子摆放好行李,才对她们说:“你们出去等我片刻。”
桂子噗嗤一笑:“我知道你要干什么,别害羞啊。”
雁回脸一红,秋妈妈连忙拉着桂子出去了。她在门外还惦记着雁回,这小姐第一次在外头用马桶,她一个人能行吗?
桂子还在笑:“秋妈妈,你听听,她出恭都很小声,不愧是小姐。”
不多时,雁回叫她们进屋,秋妈妈仔细看她,一脸若无其事,好像是挺顺利的,也就不再放在心上。
但是雁回心里还是非常尴尬慌乱,她没办法坐在这个不知道多少人用过的马桶上,只好把内外裙摆裹成一团抱在手上,人半蹲着悬在马桶上。一面要尽快排出那些水来,一面要防着衣衫被弄脏,更要不让身体触碰到马桶,简直狼狈不堪,幸好只是小,如果是大……
雁回刚想叹气又慌忙止住,她看向秋妈妈,她在另一张床上已经睡着了。桂子和秋妈妈挤在一起,不知道她睡没睡。
雁回觉得一路上最劳累的其实是秋妈妈,她是怎么都放不下心来,又要照顾什么都不懂的自己,又要管束没大没小的桂子。比如说这马桶的事情,如果自己开口,秋妈妈能把马桶洗一遍,再等她方便完给她把身体都擦干净。
但是雁回不想为这种小事劳动秋妈妈,觉得她不应该为自己做这些事情,秋妈妈原本是母亲的助手,母亲平时也很依赖她,主仆二人治家,一唱一和的,把大小事情管得井井有条。现在母亲独自在家,只有一个老妈妈服侍,这如何……
雁回又几欲垂泪。这一天在摇晃的马车上,她其实一直在努力练习控制眼泪,就像桂子说的“哭有什么用呢”,桂子说话无情,但真的没说错什么。
如果自己也能像桂子那样就好了,这个小丫头嘴上不饶人,但是小小年纪——好像听母亲说了她才十四岁,这就舍了父母家人,跟着我奔波,她有点情绪似乎也是自然的,我也不能对她太苛刻。
我与她现在彼此还不熟悉,有些隔阂也罢,慢慢就好了。
这些思绪堆积在雁回心中,她一时想想母亲,一时想想秋妈妈,想想桂子,终究没敢往自己身上想。如叫她想想自己现在飘零在外,前途渺茫,可不得又要哭上好几天。
雁回希望自己能像母亲那样,不仅沉稳冷静,甚至还能分出精力替别人去想。
不知是何时终究还是睡着了,被秋妈妈叫醒,雁回看看窗外,天蒙蒙亮。她们匆匆洗漱,一会儿要稍微用些早饭,随着商人们行到河边,登上客船走水路去往杨西镇。
雁回知道秋妈妈担心自己走不了路,没等秋妈妈说话,她自己先说:“我能走过去,以前母亲带我去山里拜佛,总是有长长的山路要走,不得使用车马轿子,有时还要叩拜一段呢。”
听她这么说,桂子把最重的包袱往肩上一甩:“那咱走呗。”
见她嘴角还有刚才喝粥留下的印子,雁回想替她擦了,又记着两个人还不熟,正犹豫时,秋妈妈抓住桂子,用自己的帕子擦了擦桂子的嘴。
“嗨。”桂子羞涩一笑,抬起手用袖子又擦擦脸。
“你这孩子。”秋妈妈嗔道:“带个手绢儿吧,别老用袖子擦东西,仔细这衣衫。”
“我给你一个。”雁回忍不住说。
桂子撇撇嘴:“那好啰。多谢?”
“嗯。”雁回点点头。
这段路比雁回想的要近,上船时雁回忍不住看了一眼桂子,心想,我还不知道你在想什么?你以为我连这点路都走不了?
桂子倒是没注意到雁回的眼神,她忙着找地方坐着,因为,万万没想到,坐船这件事情比想的要难。刚登上船她就觉得摇摇晃晃的,难受。
船很快开动了,桂子更觉得不适。没想到自己这么“不中用”,桂子很气恼。
很快雁回也有了一些晕船的迹象,她们二人都想寻个最舒服的位置坐着,不知不觉间挨得很近,只是头却各朝一边。
商人们方才去船舱理货,现在来到坐客人的地方,领头的看她们这个样子,笑着把鼻烟壶递给雁回。她原本很戒备,也不想触碰男人身上的物品,但是胸闷头晕,急于给自己找个出口,倒也顾不了那么多了。
雁回接过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