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抹

到家的第一件事，就是照镜子。

季纯拿起纸巾，认真地一点点擦净被冷汗浸湿的脸颊。

她和镜子里的人四目相对，发现她并不如自己想象中那般勇敢，哪怕有庄俞陪在身边。

还好，这一次只是虚惊一场。

不像昨天，让她腿软到连脚都抬不起来。

其实，昨天刚下车的时候，季纯是注意到那个穿着怪异的长发男人的。

毕竟早已是深秋的天气，傍晚的风可以吹散遮挡的云，也可以吹透肌肤，带来刺骨的冷意。

更何况那人还穿着半袖衬衫，从头到尾都是杂乱，太惹眼。

从车站到小区的小路，她每天要走两边，有时候还是独自一人，所以当时听到身后传来的脚步声时，季纯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只是，为了避免让脚不舒服，她尽量走的很慢，往常的一步分成几步走，按照正常的逻辑，一般人的步速很快就能超过她。

可是身后的脚步声，和她一样慢吞吞，甚至给人一种刻意放慢的感觉。

她起了戒心，停下脚步，假装随意地往后看了一眼，正好与跟在他身后的长发男人对视，那个人注意到季纯的目光之后，朝她露出了一个笑。

一个很恶心的笑，喉咙里还发出“嗬嗬”的声音。

一瞬间，季纯好像回到了她刚上初一时候的那个冬天。

似曾相识的场景，当时跟在她身后的是一个光着上身的男人，她每一次回头，都能看到男人疯狂的眼睛。

每一次。

与上次不同的是，这一次她跑不动了，甚至因为着急，连身体的平衡都维持不了。

“嗬哧”声越来越近，甚至伴随着稀索的扯动皮带的声音，离她越来越近。

季纯不敢回头，只能拼命往前走，听着身后传来的□□，她突然后悔了。

耳边突然响起很多声音，重复，交错，让她无力承受，筋疲力竭。

“好好听话。”

“放假不用回来看我，好好学习。”

“在学校见到陆琰记得打招呼。”

“我有事，没时间开家长会。”

“你和庄俞是同桌，那他平时干什么。”

“庄俞用什么学习资料？”

“庄俞很喜欢你吗？”

“你知道庄俞为什么姓庄吗？”

“听我妈说，最近公司有人事变动。”

“你妈在这个职位待了很久了吧？”

“季纯，你家长说要出差，今天的家长会需要你留下开一下。”

“怎么还有学生开家长会的呀？”

“你为什么要出现在我面前！”

为什么？

为什么？

她也好想知道，这一切，到底是为什么！

“同桌！”

季纯下意识地停下脚步，她不敢回头，粗喘着，耳边除了风声，什么都容不下。

直到庄俞跑到她面前，掩住她的眼睛，扶住她的肩膀，冲着她身后那个人说：“滚。”

他的语气很冷，又很平静。

然后季纯听到身后的脚步声渐行渐远，然后消失不见。

直到耳边的一切都空白，她才敢落下泪来，对着眼前用颤动的手掌遮住自己的眼睛的人，说了声，“对不起。”

然后嚎啕大哭，像是要流干所有眼泪，诉尽所有委屈。

“我不想呆在这里了，我什么都没有。”

“我不想呆在这了。”

庄俞看着眼前被悲伤浸透的人，心止不住地往下坠，痛意似乎从心脏，扩散到整个胸腔，像是要冲出来。

然后他拍了拍季纯的放下胳膊，拍了拍季纯的肩膀，用很轻地声音说：“抱歉。”

季纯感受到一个很轻地拥抱，然后她听到有人在她耳边说话，是很温柔的声音。

“对不起，我来迟了。”

“呜……你怎么才来啊！”

这句话好像是一个开关，季纯像是找到了可以抱怨的对象，她任由庄俞抱着，一句话被她重复了两边。

“你怎么才来啊，庄俞。”

庄俞只是听着，轻轻拍着季纯的背，沉默不语。

“我……我刚才好害怕。”

“我知道。”

“现在这里很安全，我在这里。”

“呜呜……”

一直到庄俞的整个右肩膀被泪水浸透，季纯才缓过神来。

还有她的羞怯。

哭声越来越小，直到两个拥抱的人周身被风声充斥，季纯才缓慢地抬起头。

满是泪痕的脸出现在庄俞面前。

季纯慌乱地想要找纸巾，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书包不见了。

一张纸隔断了她与地面的空间，头顶传来庄俞的声音：“我去拿书包。”

说着，抖了抖手里的纸巾，示意季纯接过去。

她沉默地接过，随便擦了擦脸，然后快速转身，一动不动地盯着庄俞的背影，唯恐他从自己眼前消失。

还好，他很快就返程了。

很快，两个人再次并肩。

“走吧，我送你回家。”

庄俞手里拿着米白的书包，刚想抬步，就被人抓住了袖口。

“庄俞。”

“嗯？”

“我腿软，你能不能扶我一下。”

女孩的声音很轻，还带着呜咽。

如果不是两个人靠得太近，再加上庄俞的注意力一直在眼前人的身上的话，这句话大概刚说出口就被风吹散了。

“这样会不会太快？”

“不会。”

就这样，伴着黄昏的影子，男生小心谨慎地扶着肩膀颤抖的女生，回了家。

“明天还要去学校吗？”

“要不要请假？”

“我想去学校。”

……

“那明天我来接你。”

“好。”

仅有的两句交谈。

随后就是一路无言，一直到走进楼道，到季纯家门口。

“今天谢谢你，庄俞。”

季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