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已深了,绿都港的路幽静无人,许西泽将程今送到家楼下,程今上了一层楼之后,停在了那里,静静看着他的背影转过街角,路灯将影子拉得很长。
她忽然想起了二人初次见面时的样子,那个燥热的夏日午后,阳光灿烂,少年的背影也灿烂。
然而此刻,她总觉得那个一模一样的身影里掺了些说不清楚的惆怅,好像明珠的表面蒙上了一层浅淡的灰。
程今眨了下眼,又觉得是自己的错觉。
刚才她问他那话是什么意思,许西泽的回答,她也挑不出来什么毛病。
他说就是想让她多考虑一条路,不要自己去限制自己的未来。
这话倒是有点道理,她想了一路,也逐渐觉得,自己对程传学那种抵触会不会太唯心。
跟着马兰的日子是一眼就能望到头的,但如果接受程传学的帮助呢?
楼道里的风冷得叫人机灵,程今打了个哆嗦,转身上楼,却在推开门的瞬间顿了下脚步。
屋里亮着灯,马兰竟然在家。
这个点,她平时应该已经去洗浴城上班了才对。
鞋柜上的礼盒华丽又扎眼,和这间逼仄的小屋子格格不入。
程今看了一眼,忽然想起程传学说,他已经前来拜访过马兰。
“回来了?”马兰正对着卫生间的镜子化妆,听到动静,从门里探出头来,“你外套呢?穿这个出去不冷啊?”
许西泽的外套在楼下还给了他,程今搓了下胳膊,心不在焉地往屋里走。
“问你话呢?”马兰举着口红走出来,“我怎么记得你早上出门穿了个校服?别告诉我丢了啊,你们学校校服跟金子做的似的,一件那么贵……”
程今的目光落在她手里鎏金色的口红壳上,C开头的一串字母,似乎是一个很昂贵的牌子,从没见她用过。
她冷笑了一声,直直略过马兰,把书包丢在摇摇欲坠的沙发上,发出一声闷响。
“嘿你这孩子!”马兰瞪了她一眼,又想起时间来不及,转身要回卫生间,嘴里嘟囔着,“搁哪吃枪子儿了……”
“有意思吗?”程今忽然在身后道。
马兰回过头,一脸不解地看着她。
程今深吸一口气,口气冰冷:“礼也收了,高级化妆品也用上了,下一步就是把我卖了吧?你见过程传学,瞒着我干什么呢?”
屋里落针可闻。
马兰举着口红的手僵在那里,半晌,扯出一抹难看的笑,化了一半妆面的脸像戴着一个半人不鬼的面具。
“那个人找到你了?”她的声音很轻。
程今从鼻腔里“哼”了一声,垂手站在那里不说话。
马兰便将嘴角扯得更开了,笑得比哭还难看。
“是好事情呀,”她背过身去说,“你都十七了,还能找到亲生父亲,一般人哪有这么好的运气,你你拿到外面,说不定还能破那个什么鸡丝记录呢。”
是吉尼斯记录,程今在心里想,而且这二者有什么关系?
“他让我跟他走,”她看着马兰的背影,“他跟你说了吗?”
“说了啊,”马兰始终没有回头,“说了,你……你爸看上去可有钱,你跟他走挺好的,以后发达了,逢年过节给老娘转点钱,也不枉我白养你一场。”
不知道为什么,她的声音听起来有些哑。
但程今没有注意到这些细节,脑海中轰然一片怒火,已经烧断了她感知世界的能力。
亏她还在程传学面前那样维护她!
“咣——”
卧室的门被摔得惊天动地,马兰下意识闭眼打了个哆嗦。
捏着口红的手颤抖着把东西放在了洗手台上,香奈儿的魅力丝绒唇膏,金黄色的管身被头顶的灯光映得惨白一片。
这是前一天晚上,一个身份显贵的女客户送给她的。
这是他们洗浴城的一个大客户,因为马兰把人服务得很满意,当场办了一整年的vip卡,领班高兴得合不拢嘴,许诺马兰要给她升一个职级。
当时的马兰捧着领班那句承诺连连道谢。
眼看着程今就要毕业,小姑娘进了高三之后竟然开始好好学习,据说现在的成绩都能考上一本了。
她不懂这些,只知道上大学的学费会是一笔不小的开销,程今大概率又会像现在一样不找她要钱,但到时候去了大城市,花钱的地方多,和现在不是一个量级,她得帮她存着。
升职级之后,工资会比现在多上20%,马兰在脑子里算着算不明白的账,正隐约感觉前途有戏,就看到了找上门来的程传学。
男人拎来的那盒贵妇级别的保养品还端端正正地摆在进门口,马兰没敢去查价格。
光是用眼睛也看得出来,那是一个她拼尽全力也不可能够到的世界。
她能给程今的,充其量也只是这间破旧的房子,还要随时面临漏雨的风险。
而她原来,本该属于江对岸繁华的大千世界。
身后的房门忽然又打开。
“我们学校老师要见我家长,”程今闷闷的声音传过来,“话我带到了,你爱去不去。”
*
整整一天,程今身上都笼罩着一股低气压。
20班的人看得出她心情不好,没人敢去触霉头,连平时最捣蛋的张丘都安分了不少。
直到下午临放学的时候,有个外班的同学过来,在窗户边叫了她一声。
男生站在窗户旁边,没说什么事,反而先打量了她几眼,像是看见什么珍稀物种似的。
“看什么看?我们今姐也是随便看的?”张丘怼了那男生一句,男生才好像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地推了下眼镜。
“没,泽神托我来找她,”男生说,“听名字我还以为是男生呢,就是没想到泽神竟然会主动找什么女生……”
男生说起话来有些絮叨,张丘打断道:“停停停,什么泽神?谁啊?话都说不清……”
就在这时,程今忽然从座位上站了起来。
张丘顿时噤声,看程今瘫着脸就要往外走,又忍不住问道:“今姐?你知道是谁……唔唔……”
直到程今走远,张丘才虎着眼看向捂他嘴的严沫。
“干什么你?”
严沫把手心里沾上的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