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天（一）
苏韵之没想到这么突然，赶紧把手机放好，端端正正地坐好，两只手紧张地理了理额前地头发，礼貌道：“爷爷，你好。”
“你好你好！”江老头学着年轻人打招呼的方式，两只手放在胸前，高兴地摇晃着，有着老人家身上特有的可爱和憨厚。
苏韵之一眼就认出来当年陪她一起贴寻人启事的江隐风，也对他笑笑，打招呼道：“好久不见哈哈。”
“好久不见。”江隐风礼貌一笑，余光感受到徐梁深疑惑的目光。
“你们俩还记得对方？”徐梁深印象中江隐风和苏韵之只在他十七岁生日的时候见过，之后就没什么交集，这两位一个路痴，一个脸盲，到现在还能记得对方实在诡异。
江隐风翻了个白眼，埋怨道：“还不是托你的福！”
苏韵之很开心，还想再多说些什么却被那头一位护士的声音打断。
“十二床家属，一会儿带病人过来做个胃镜。”
两边的人都愣了一下，江隐风知道老头因为消化道出血需要做个胃镜检查，但今天一忙活就给忘了，没想到会在这档子提醒他。
苏韵之注意到老人身上的病服还有干瘪枯瘦的面容，与人交际最怕的就是不小心踩到人心上哪块伤疤，老人生病是经不起人碰的那种。
徐梁深刚要开口，她就抢先化解道：“梁深，我过几天来看爷爷，现在有学生过来找我。”
“好，那先挂了，早点休息。”徐梁深配合地挂掉电话，面色沉重地看着满脸堆笑的江老头，他并不希望刚刚才与他团聚的孙子因为自己那点小病担心。
“爷爷……”徐梁深酸了鼻子，胸口憋得一阵难受。
“娃，不碍事不碍事的，别皱眉头！”江老头一脸乐观，几年不见，江老头的两颗大门牙掉了一颗，还有一颗只有半截，脸上的肌肉几乎都松弛塌软了，岁月的刀无情得让人不忍直视。
江隐风叹了口气，去推了轮椅过来，然后熟练地铺上软垫，徐梁深想上去搭把手却被江隐风拒绝了。
“一边坐着去。”
江隐风一把抱起江老头，扯过小毛毯盖在老头腿上，又冲徐梁深喊道：“去拿那个医疗单子，还有边上的水杯也顺手给我捎上。”
徐梁深找到用武之地，收拾起手足无措的无力感，跟在江隐风后面，做胃镜的地方在另外一栋楼里，这路说不上长也不算短，江老头一路找话说，就怕两大孙子谁心里难受了他照顾不到。
“老头，你现在都泥菩萨过河自身难保了，还担心我刻薄你大孙子呢？”江隐风忍不住抱怨，这老头就是爱瞎操心。
“爷爷，不用担心我。”徐梁深瞟了一眼江隐风，说：“人家憋着气，让他作会儿。”
江老头嘿嘿笑着，这辈子没干别的事，挂念全在这两大孙上，现在两孩子都在身后，倒是可以知足了。
老头由于肠道出血的问题这几天都是吃的流食，又因为情况紧急，医生破例将时间提前，所以江隐风推着老头到胃镜室的时候基本没有人。
接待他们的是一个年轻医生和护士，江隐风把人交出去的时候无由的心底一空，抓住轮椅问道：“大概需要多久？”
年轻医生态度很好，笑眯眯地说道：“大概十多分钟就行，放心。”
徐梁深冲医生微微点头，拉着江隐风出去。
“去吧，去吧，孩子，没事的。”江老头挥着手，坦然地看着里面一堆奇奇怪怪不知名字的医疗器具。
“或许会疼，但我老头子最能扛疼。”老头自信地在心底给自己打气。
……
医院是个特殊的地方，各种奇形怪状的病症张牙舞爪，但最能轻易伤害到的是往往不是病人。
像此刻的徐梁深和江隐风。
像楼道里一排排抱臂而立，满面愁容的家属。
他们都默契地没有开口说话，总有一种担心，让他们藏起心底的千言万语，只敢做低头祈祷的虔诚信徒……
**
苏韵之收拾好东西，给徐梁深发消息想问问他们在哪个医院，但是那头没有回复，往吾酒小吧的方向走去，徐梁深不在，里面一切照旧，依然热闹。
大概只有她觉得冷清。
等徐梁深回消息的功夫，她要了碗茶，以消解这一整天的疲惫。
老李和赵杨朝她走过来，身后还跟着一个身穿黑色西装，身型高大的男子。
男子很显年轻，但能感觉出来他应该接近中年，并且酷爱运动，身上没有像赵杨那样的急躁和青涩，也没有老李的严谨和小心，更没有徐梁深身上稳重又纠结的矛盾感。
像一座平稳淡然的山，风云来去，都惊动不了他。
“姐，今天徐哥有事出去了。”赵杨和老李热情地跟她打招呼，苏韵之礼貌地回应，注意到他们身后的人。
“这是我们的总老大，昆海人。”赵杨指了指后面的中年男子道。
“我叫徐潇涵，是梁深大哥，你好。”徐潇涵的年纪比这几个年轻人都年长不少，他虽颇有谦谦公子的风范，但与这些小辈相交的时候还是给人的感觉是更加亲和的长辈风范。
“您好。”苏韵之能察觉到他身上不同于别人的气场和风度，小心地称呼为“您”。
“我女儿跟我说起过你。”徐潇涵儒雅温和地笑着，“她说她找到她小叔手机里的姐姐了。”
苏韵之猛然想起那天那个礼貌周到的小女孩，心想到原来这就是梁深在外面结交很多年，一起打拼的大哥，转念一想“徐梁深”和“徐潇涵”这两个名字还真像亲兄弟的名字。
“第一次见梁深的时候是他倒在路边，手里拿着瓶酒，嘟嘟囔囔着一个姑娘的名字。”徐潇涵回想起当年第一次见徐梁深的场景，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当时还想什么样的姑娘，能让这么好的一大小伙子弄成这样。”
徐潇涵一说这事，傍边更早跟着这两兄弟的老李也忍不住笑了起来，赵杨不明就里，也跟着笑。
苏韵之忽然感觉有些不好意思，但又很好奇徐梁深这几年到底怎么过的。
一想，心里又泛起一阵酸。
“今天见你，忽然觉得一切事情都情有可原。”徐潇涵看着苏韵之有些不好意思便收起话头，说道：“好了，我家姑娘还一个人呆在家，我就先回去了，你们忙活。”
“好，大哥您放心。”赵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