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苦力奏鸣曲（四）

泰鼎里那些所谓“工程师”的效率低下和无能是众所周知的；他们更擅长于打“太极拳”，争先恐后地把责任推到别人身上。他们的日常工作基本上是坐在科研中心二楼宽敞舒适的大厅里，呡着饮水机里的水冲开的茶叶，笑眯眯地在网上浏览着当天的股市。这帮子“工程师”基本上都是泰鼎初创时期入厂的中专生，要么是老板的亲戚，要么是老板的朋友，目前都握有泰鼎不少的干股；他们有不少的闲钱，于是便投入股市并主要利用上班时间打理；至于去车间解决问题。那是一个月都难得“光临”一回的。

在徐征眼中，第一车间的科室也充满了无所事事养尊处优的家伙。科室里新招的几个大学生都是有关系的，年纪不大却懒得要命，轻易不见人。工艺员这个岗位本来是要求必须天天在现场检查机台温度的，而第一车间的工艺员小刘是心情好了下来逛一趟，心情不好则躲进办公室猛K拳皇。徐征发现这帮人还有个惊人的共性：就是对一线生产极端的不熟悉，也不愿或不屑于去熟悉。一次徐征上班时，工艺员小刘提着个便携数字温度时，一摇三晃地过来了。

“闪！测温度！”小刘的话从来都是棱角分明，简明扼要，颇似拳皇里的攻防动作。他歪着头一个挨一个神速测了十几个机台，然后斩钉截铁地下了结论：你们模具的温度都低了，产品会欠硫的；现在统统升温，升20度！

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徐征的机台也在被命令升温之列。徐征毕竟是大学生，多了个心眼，心想自己的产品一直都是好好的，没发现欠硫呀？于是壮起了胆子没有升温。

第二天徐征来上班，离车间门老远就听见“猴子“在骂骂咧咧。原来那个班那十几个机台的产品全部过硫报废，且过硫不同于欠硫，欠硫产品放入烘箱烘还有可能起死回生，而过硫就绝对是死翘翘。”猴子“气急败坏，召集全班开会训话，把大家骂了个狗血喷头。当然他是绝对不敢骂刘工艺员的，他只有把满腔的怒火撒在无辜而愚钝的硫化工头上。

看来，班长他们就像过去的“吏“，而刘工艺员他们就是”官“，尽管这”官“小得不能再小。中国的官场自古等级森严泾渭分明，”官“再小”吏“也是要怕官的。在泰鼎，学历和能力都不是很重要，而”关系“才是最重要的，它不仅能让你畅通无阻步步高升，而且也是所谓”优质岗位“的敲门砖。徐峥是越来越有这方面的认识。

徐征还获得了一个惊人的发现：平时高高在上吆五喝六的刘工艺员居然连温度都量不准，难怪很多时候徐峥看到刘工艺员把温度计交给硫化工自己量！

其实“猴子“在硫化弟兄们心目中的威信并不高，徐征越来越感觉到这一点。他感觉”猴子“为人势利、猥琐，欺下媚上，大家多多少少都瞧他不起。”猴子“和硫化弟兄讲话从来都是板着个脸，言必称厂规，尤喜揪人的小辫子；而一旦见了上级即使是刘工艺员之流，也是两腿笔直上身前倾，言必称”是“，脸必媚笑；他是从不敢在上级面前说半个”不“字的。

“猴子“只关心产量和质量，他脑海中根本没有”人性化管理“的概念，当然这也是泰鼎所有班长们的通病。据说以前班长巡班时见人偷懒或废品多，二话不说上去就是一脚；现在还文明了，一般只骂不打，为此一帮硫化弟兄们总是沾沾自喜。

由于工作的辛苦和收入的微薄，绝大部分硫化工对泰鼎是没什么忠诚感的：徐征感觉能干上三个月的已算是老资格了，因为大部分人都坚持不了三个月。大家基本上都来自农村，再加上自身也没把这工作看得多伟大多崇高，因此泰鼎的硫化车间几乎成了菜园子，想进就进想出就出。听说以前进泰鼎上硫化还需开后门，由于多年实际工资的不增反减硫化工已成了泰鼎人力资源部的香饽饽，只要你愿意干体检什么的都不用就直接上班；上硫化的有农村的穷光蛋、光棍、初中毕业了被父母赶来打开世间等着当兵的混混，还有赌徒。那帮赌徒们赌输了就跑来上硫化，上一段时间挣个几千块钱后就离职再去赌，赌输了再回来继续上。第一车间不乏这样“几进宫“的”角子“。

硫化车间的班长可以说是泰鼎公司数一数二的危险活：不仅要应付繁杂琐碎的工作，管理一群素质低下的员工，而且经常被硫化弟兄们殴。由于班长们利用职权分配不公处理失当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此很多硫化工是一肚子怨气的；很多人在离职时会不约而同地选择殴班长。这种事在泰鼎司空见惯无人理会，已经渗入并成为企业文化的一部分了——这恐怕是世界罕见的“殴班长文化“。

“猴子“本来就形象不好，这就注定了其更易被殴。一天徐征当班，他见到“猴子“在严厉训斥一硫化兄弟,末了还加上再让我发现我就不客气了等等恫吓性的词句。也许是受到”猴子“不公正待遇太多心中早憋了一肚子火之缘故，那兄弟一下子蹦了起来：

“妈逼的猴子，你他妈真是个贱货！老子在厕所抽烟部门经理见了都不吭气，你他妈来装蒜！你现在就不客气让我瞧瞧，吓破你他妈鸡巴胆！。。。。。。。。“

似火山喷发般那兄弟开始了自己的破口大骂。而徐征没有听到回应：“猴子“迅速地离去，边远离边回头指一下那工人，似乎是给自己的这种临阵脱逃行为挽回点面子；而工人不管这一套，骂声愈发歇斯底里了：

“猴子，老子靠你妈！老子靠你妈！。。。。。。。。。。“

“猴子“颜面扫地。第二天徐征来接班，意外地没看见”猴子“；快八点了，才看见”猴子“一脸憔悴地来了，满脸瘀伤。

身边的硫化弟兄悄悄告诉徐，“猴子“昨晚被殴了。不用说，肯定是那骂人的小伙子干的：他喊了两个”把子“，晚上在”猴子“回家途中把他放翻了，套上麻袋殴了一顿。小伙子也离职了，再也没来上过班。

其实他完全可以去别的班组别的车间上班，硫化工现在简直就是宝贝；即使在同一车间，其它班的班长也绝不会拒收殴了另班班长的工人：这是泰鼎的企业文化嘛，只要不殴到自己头上。

当然了，班长们遇到这种“倒霉事”一般也不会选择报案的——原因很简单，和半年前徐征在汝宁被打劫而报案一样，中国的警察们钱少人忙，是无暇顾及这类”毛毛雨“的。班长们都很老于世故，不肯白耗时间和精力去做无用功——除非自己伤得很重。

在泰鼎，硫化工人和班长们进行正常合法的斗争是从来搞不赢的；不仅不赢还会被穿上小鞋，因此也没人愿意进行正常合法的反抗。大家平时都是默不作声坚毅隐忍，实在被逼迫得来不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