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上元佳节寻灯遇人
那眼珠子盯她不过片刻,便刺了她一背的汗,像是混沌中搅动着的鸦群聚在一起,连成一片冲向她的眼睛。
不愧是三代帝王的老师。
云昭心里想着,终于后退了半步,左手哆嗦着,拉住魏攸的袖子。
“主……主上……我感觉,我应当,打不过这个人。”
魏攸眸子沉静,风吹得他鬓边墨发扬起,他轻轻拨掉云昭的手,双手抱拳对着那只眼睛躬身一拜,“雀父,久等了。”
柴房里很简单,一方小桌,一张板凳,一张狭窄的木板床,粗布被褥浆洗得泛白,狭小的窗户开在床的正对面,侧边是另一道小门。
那双眼睛的主人背对着窗户站着,身形佝偻,整个人拢在阴影里,让人看不清。
“攸儿,旸叟可还好?”那声音如钝刀割布,断断续续,呕哑嘲哳。
“身体康健,只是如今不理朝政,任旁人兀自争去。”
那人闷声一笑,声如擂鼓,缓缓走出来,“你们几个儿子,都由着他,我看这气数啊,也该尽了。”
日光沉下来,白发耀眼,他脸如树皮,眉若拂尘。
魏攸过去搀他,他摆摆手,盯着一旁局促站着的云昭看,上下打量了一番,手指着她破烂的裙摆,对魏攸说,“你比你爹还要剽悍三分。”
云昭没懂,皱眉看过来。
魏攸神色无波,垂眸长睫轻颤,“这是丘老的徒弟,云昭。”
“那个死人……”他咂咂嘴,对着云昭一笑,拂尘抖了三抖,“老眼昏花,姑娘莫怪啊,我就说这掩青楼里……不能有这般清新脱俗的美人啊。”
云昭不说话,这才回味了出来,都说这帝师雀父谋略滔天,独独败在这美色上面,一辈子再也翻不起身来,今日一见,实在活该。
魏攸看她略微沉了脸色,眸光一转,开口道:“雀父,今日上元佳节,我见两岸花灯琳琅,美则美矣,其中却有不少形制为四方台柱,中不嵌花,嵌纸元宝。”
雀父闻言,敛了神色,“你可有带来?”
魏攸摇摇头,转头对云昭道:“你去东鸦湖边买些。”
走出老远,云昭一边遥望那掩青楼的鎏金色牌匾,一边恶狠狠地将脚踏在土块上,反复辗转、碾压,直至将那干硬的土碾成了碎末,这才愤愤道:“呸!老色胚!也不知道魏攸跟师父怎么能成天跟他混在一起,都是一路人!”
她使劲踩着,又低头看了眼自己破烂的裙角,四处张望。
一路上众多铺子亮着盈盈的花灯,女子笑声朗朗,挽手相伴,左右闲走着,不时有三五个粗布短衣的男人扛着农具大步踏过,间或跑着个举着糖葫芦的小儿,后面跟着个躬身皱眉的妇人。
人慢慢多了起来,东鸦湖的游人竟都波及到了掩青楼的后门。
云昭撇撇嘴,眼尖地发现路旁的商铺卖着男子长袍,她垂头一想,立马奔了进去。
“少主,您是说,那个姑娘?”
男子墨发绾起,一身黑袍,只点缀暗红的领口和束腰,他长身而立,双手抱于胸前,正看着前面不远处奔向台阶的红裙女子。
他看着她进了店,唇角勾起一抹笑意,慢条斯理道:“去,跟她抬价。”
“这位客官您好啊!请问您想买些什么,我们这有上好的……”
云昭抬起手掌,“好好好掌柜的,我自己看看。”
一排看过去,云昭发现,除了几件粗料子短衫外,其余月白锦袍、墨绿长衫等等都过于惹眼了。正当此时,在她视线扫视的角落,一件黑衣引起了她的注意。
这是一件通身墨色的衣服,只领口和束腰暗红色,衣摆干净整洁,袖口宽敞。
云昭眼睛亮了,手指往上一指,忽然,身边也竖起一截藕臂,那女子声音柔软,如银玲敲击,“店家,这件衣服,多少银子。”
顺着手臂往上看,一段藕荷色的纱质衣衫温雅,耳边润泽的珍珠摇晃,女子琼鼻鹿眼,生得好颜色。
“哟!姑娘,您眼光真好,这是由我们长在暗房里的蚕吐的丝,本身便色浅质柔,经过我们的特殊工艺染制,看上去沉稳却又不死板,雅致而不落俗……”
“你就说多少钱吧!”云昭大嗓子打断,那店家又把没说出口的话哽了回去。
“这,不瞒二位,平日里我这卖的高价,今日上元佳节,过节嘛,这件衣裳,就卖您三十两银子了。”那店家擦擦额边的汗,挺直了腰背。
“三十两?”云昭瞪大了眼睛。
“三十两?”女子雀跃地笑起来。
云昭神色愤愤,看那女子从身旁丫鬟那爽快掏钱。
这件衣服颇对她的胃口,她颤抖着手摸了摸袖中的银子,咬牙道:“老板,这肩宽束腰衣长能不能改?”
店家搓搓手,大声道:“能!”
“那我出三十二两。”云昭缩在袖子里的手抖得更凶。
“小槭,再给我五两。”
“我出三十七两!”
那女子抬眼看了下云昭,仍柔柔笑着,说出来的话却差点把云昭拍死,“小槭,再给我五两。”
云昭心里十分歇斯底里,她扯着头皮,红着眼睛目送她的丫鬟接过那件衣服,雅致的黑色和惹眼的暗红在她心里不住喧嚣,终于,她闭上眼睛,痛苦道:“我出四十五两!”
那女子似是没想到,表情有些惊讶,半晌,将手里的银子收起来,丫鬟小槭走上前,将衣裳递给她,微笑道:“这位姑娘,这衣裳,是你的了。”
不知为何,云昭有一种被骗了的感觉。
她眼看着店家来量她的尺寸,眼看着他下去抽线裁布,又眼看着两位姑娘对她笑笑,分外平静地离开。
她心里一股无名火起,待穿好刚买的衣服,便循着二人离开的方向走。
她听见那丫鬟说着要去东鸦湖畔,云昭万分仔细地闪过人群,跳上墙头,往灯火最璀璨处疾驰而去。
东鸦湖边人声鼎沸,湖上画舫相接,花灯丛生,云昭一拍脑袋,刹住脚步,差点忘了正事。
湖畔人们或站或蹲,一只只花灯离手,随波漾起明灭的光。
云昭踮起脚看了,有芍药,有莲花,有芙蕖,没有什么劳什子纸元宝,她挠了挠头,这湖边俱是女子,确实卖花才正常。
这也就掉转头,想着往摊贩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