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次近距离接触
虽说周日是休息日,住校生晚上也是有晚自修的。阮谕珩第一次觉得一天的时间是如此漫长,一整个下午,他就靠着看书打发时间。
这个时候,花千树应该还在和她的集训练习苦战第三百回合呢。
很快到了晚饭时间,祁云深和祁林晚打算点外卖吃,十分热心地问阮谕珩要不要,于是便帮他也点了一份。阮谕珩很认真地在小本本上记着账,毕竟也不能白吃白喝。他听说下周就会有中国的人给天马座交换生分发奖学金,到时候,就能把欠下的债一并还清。
心满意足地吃饱饭后,晚自修如约而至。阮谕珩把自己精心准备的礼物小心翼翼地揣在口袋里,踏上了去教室的路。几天没有见到季知瑜,他感觉自己心中的小鹿一直在到处乱撞着。
教室里的冷气总是能叫人冷静下来的,他拿出一本下午向祁云深借来的书,是一本诗歌集,作者是泰戈尔。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忽然对文学感兴趣,可能是最近新学的数学板块太过枯燥的缘故吧。
封面很精美,里面印的都是些很短的诗。阮谕珩消遣似的翻着页,忽然,一句诗吸引了他全部的目光。
“朝着月亮出发,即使无法抵达,你也置身于一片繁星之中了。”
他的手在那页不自觉地停顿,于是便在心中默默地记下了这句极美的文字。
晚自修结束,阮谕珩一个人悄悄来到数学系二楼,季知瑜办公室的门果然敞开着。他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走进门去。
“报告。”
办公室的窗正开着,夜色映衬在季知瑜的身侧。她抬起头,目带柔光,却和平时给予阮谕珩的温柔不太一样。阮谕珩一时间又说不上来哪里不一样,心中微起波澜。
“过来坐下吧,有什么问题,我都会尽力回答。”
季知瑜的声音轻得像是没有重量,阮谕珩觉得她一定有什么心事瞒着自己,但转念一想,她的心事又凭什么要告诉他呢?
阮谕珩默不作声地拿出集训期间的练习,他早就标注好了几道自己对做法存在疑问的题目。他端正地坐在季知瑜的身旁,把题目指给季知瑜看。
季知瑜接过题目端详了一会儿,将它放回阮谕珩身前的桌上。她把头稍稍移过去了些,拿起笔在纸上给他写了一种可行的思路。瀑布般的长发遮挡了视线,阮谕珩一瞬间竟恍了神。
“我这么说可以明白吗?”
季知瑜转头看向阮谕珩,两人目光相碰。阮谕珩下意识地点头,“明白了。”
季知瑜于是找到下一个带有标记的题目,继续十分耐心地给他讲解着。这些题目很多都是国际数学竞赛的压轴题,往往最简单的方法都有着十分复杂的解题步骤。
阮谕珩也认真地听着,暂且把胡思乱想搁置一边。
斗转星移,窗间过马,不知不觉一个小时过去了,这次的“深夜讲题”计划也接近了尾声,阮谕珩摸了摸口袋中的那个小盒子,心跳骤然加速。
“应该就这些了吧,还有别的问题吗?”季知瑜讲完最后一题,问道。
“没有了,”阮谕珩手忙脚乱地把题目塞回书包里,“谢谢知瑜姐。”
“没事的,看到你那么认真,我很高兴。”季知瑜笑得有些勉强,阮谕珩这才发觉她的面色似乎苍白了不少,如画的眉眼中也像是斟着些若隐若现的哀伤。
阮谕珩又回想起自己第一天来地球时,季知瑜一下便看透了藏在他内心深处的孤独。此刻,他看着季知瑜的样子,心中也渐渐有了一个答案。
“知瑜姐,也是孤独的人吧?”
季知瑜没有想到阮谕珩会这么问她,也从来没有人这么问过她。她看向这个19岁少年笃定的眼神,明白自己心中的孤岛,或许即将会有一位造访的旅客。
“为什么这么问?”季知瑜又将头扭过去,心中有些矛盾。
阮谕珩觉得自己赌对了,便也不再畏惧什么。
“知瑜姐的心事,都写在眼睛里了。”
季知瑜叹了口气,又像是终于愿意敞开自己沉寂多年的心扉,说道:“我可以告诉你,我的过去。”
她闭上眼,娓娓道来这个困扰了她十三年的故事。
“我母亲是位天文学家,我十二岁那年,有一次太空体验活动。我一直向往着神秘的星空,一定要让母亲带我去。母亲同意了,我们于是踏入了全国第一个量子运输中心。”
“我们最终抵达了向往之地,以微粒的形态,我们可以到达任意一个我们想去的地方。我们近距离观赏着英仙座流星雨最初的样子、看着偌大的猎户星云浮在我们的头顶、寻找着隐藏的深空天体……”
“一切都超乎我的想象,好像‘嫦娥奔月’再也不是神话。返程的途中,我忘乎所以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与此同时,一些不可见的暗物质正在向我靠近,我却毫无察觉。”
季知瑜有些说不下去了,她收拾了一下情绪,开始这段痛苦的回忆。
“暗物质虽然看不见,母亲却感觉到了异常,她很温柔地过来把我抱在怀中——用构成自己身体的微粒把我团团围住。那时的我还不懂,她一个无声的怀抱,竟然倾尽了自己一生的爱意。”
“醒来的时候,我丧失了有关这段旅程的回忆,仅有一些支离破碎的画面会在这十三年的梦中出现。所有人都跟我说母亲一个人赴往了太空,她已经死了,可我不信。”
“父亲受的刺激很大,坚决反对我对天文的热爱,所以我最终选择了数学,但我仍在偷偷涉猎有关天文的一切。我的母亲如此热爱宇宙,宇宙……也应该会爱她吧。”
“直到昨天,一位老院士告诉了我一切,我才终于把零星的记忆拼凑起来——母亲被暗物质吞噬了全部意识形态的微粒,回到地球的时候只剩一副躯壳,而我只是暂时昏迷,因为受到了刺激,才会失去对这次经历的记忆。”
“而母亲的意识,却在几年前被一个无法定位的黑洞卷入,永远地消失了。”
季知瑜几乎哽咽。
“我一直在想,我这么多年的坚持,难道都错了吗?”
阮谕珩的心隐隐作痛,虽然季知瑜背对着他,但他能分明地感受到她经年累月的痛苦。
两个人沉默许久,阮谕珩终于开口说话了:“我爸是名警察,我七岁的时候,他给我过完生日,就出去执行任务了。”
“从此,我再没见过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