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上天宫
脚下的路冰冷刺骨。
抬头看,墨云翻涌,挤压着天空,阵雷于云层中轰响,仿佛炸在耳边。
天雷之刑。修为强盛者,雷愈强;修为低弱者,雷愈弱。故而每次行刑之景皆是不同。但于受刑者而言,每一道天雷都恰是承受的极限,并无弱者能好受一些的可能。且必损修为、伤元神。
三万年里,他曾受过千千万万次不同的惩罚,亦有千千万万条伤口在身上交织,但那些伤痕最终都随着时间消退。似乎一遍遍告诉着他,神,拥有着至强的修复能力,所以一切都会过去。
可,这世间亦有神无法修复的伤,便是红莲业火与心上的裂隙。
染血的衣袍紧贴着他的身子,后背隐隐可见节节脊骨,如花枝,如荆棘,清瘦却挺拔,好似一朵圣洁的莲,明明出于污秽的泥潭,却又是那样光风霁月。
“大殿下,得罪了。”天兵拱手一礼。两道银蓝光束由半空延展成了铁链,缚神索犹如水蛭,紧紧勒住他的身子将他吊起。似乎想看他受尽屈辱,痛苦不堪,最好哀嚎求饶到支离破碎。
胸口伤处被再一次撕裂开来,席玉抑制着,不让痛苦溢出口中半分,目光漠然地望向围聚在下方的诸神众仙,淡淡开口:“行刑吧。”
不似受罚,倒像对天道无情的蔑视。
大殿下多日音讯全无,锦时本卧在床上蜷曲着身子,瞧着琉璃镜出神,忽闻狂风骤起,破窗而入,巨大的冲击将案上一摞摞书简掀翻坠地。
不寻常地异动惊得她心中一悸,便见自北边天宫方向紫色的雷光贯下,如同要开山断岳。这景象两千年里她从未见过。
“难道是雷刑?”可怎么会有如此凶猛地雷刑,被罚之人修为该有多强啊!
锦时心有所感般不安地摩挲着镜面。
“殿下,你回来了吗?如果你一切无事,就回一回我吧,只要说一声就好!殿下…”
没有回应,还是没有回应。
席玉单薄的身影,如惊涛中飘摇地一叶扁舟,天雷下缚神索被挣得哗哗作响,嗓中翻上一股腥咸,他紧咬牙关,纵额上青筋暴起,面目扭曲,至血沫无法遏制地大口大口涌出,顺着下巴淌落胸前,也不肯发出一丝声音。
清虚宫中,枕下的琉璃镜不停传来少女的呼唤。
那是他临去净水前特意摘下,便是怕会让她听到剿魔的动静,会惊惧不安。而此时,她自也不会听到他正受着怎样的刑罚。
伤口深可见骨的条条交错,将皮肉翻卷,破碎的衣衫已与血肉粘连,本是一惯洁净,却到了难寻一片白色的地步。
十道,二十道,三十道…
呕不尽的鲜血回呛得他呼吸艰难,胸口起起又伏伏,断断续续,神思也开始恍惚。四肢开始不受控地痉挛,呻.吟已在嘴边,嗡嗡耳鸣间传来窃窃地议论声,他虽看不清晰,却足以想到他们的面容,是嘲讽,是感叹,又或是得意。
于是拼上余力,翻手将锁链打圈死死缠绕于掌心,紧紧撰住,逼得自己睁开双眼,将那就要撑不住的痛苦生生咽回。几度游离于崩溃边缘,又一次次清醒。
他甚至不愿意屈一屈身,便是今日死在刑台之上,也要是笔直的。他要让所有人明白,羞辱与折磨永远只能摧残他的皮肉,却绝不可能打弯他的骨头。
当第五十道天雷降下时,沉默的琉璃镜就如同被施了禁言咒一般,锦时终于坐不住了。
她绞着袖角在屋内来回踱了几步,下意识想去寻八哥,可当迈出房门的那一刻又意识到,且不说事关大殿下八哥会不会帮,母亲对天家向来讳莫如深,她已触过一次禁忌,这次就更不该再拖累八哥。
思来想去,一咬牙,抬手将自己再次化作了天宫侍女。她不能舍弃大殿下这个朋友,不怕真心错付,那么相应的代价也合该去承担。这次,她要真正的一鸟做事一鸟当。
锦时向来鬼主意多,有了上一次的经验,这一次装得更加有模有样。似乎是因为那天雷的缘故,今日天宫做守的天兵显得有些心不在焉,总想往刑台方向瞧上一瞧。
她侧着身子躲于柱后,直到瞧见几位女仙不知从何处而回,一同往里走去,忙伺机跟上,垂首混入其中,假装熟络地问:“各位姐姐,不知,今日这天雷是怎么回事啊?”
闻言,紫衣仙子惊讶地望了她一眼:“呀,这你都不知道?”
锦时笑了笑,正想着如何作答,紫衣仙子已倾过头来拉住了她的手,而天兵似认得她们当中的某个,便当真没有对她生疑。
锦时紧绷的心刚刚松了一下,就听紫衣仙子贴在她耳边小声道:“大殿下与二殿下一同剿魔,二殿下负伤不醒,被魔气侵蚀,大殿下却撑了下来。娘娘责其未尽兄长之责,罚了九九八十一道雷刑呢!”
“什么!”九九八十一道天雷,还不得将人劈个魂飞魄散?!
锦时惊得手脚俱凉,急切地反握住紫衣仙子的手,追问道:“那二殿下现在怎么样了,是不是二殿下好了,大殿下就没事了?这样打下去是会出事的呀!”
“瞧你这话问的,雷刑就不得了了?这只是个开始。最重要是二殿下还没醒呢!这魔气呀,得用魔族的什么什么草,那可不好取,多耽误一刻,二殿下便多一分危险,若二殿下真是…,那大殿下才是要…”紫衣仙子扯了扯嘴角,说得十分隐晦。
说话间刑台方向又降下一道天雷,锦时随之浑身一颤,声音不自觉有些哆嗦:“姐姐,二殿下宫殿要往何处走?”
“从这儿直去,过了桐花桥,就是昭阳宫了。”紫衣仙子说着,忽然间眉头一皱,觉察出不对:“诶,你是哪宫的仙子啊,我以前怎么从来没见过你?”
“我是今天新来的。”锦时心思已然飘远,胡乱应对着,匆匆松开紫衣仙子的手,拔腿就往昭阳宫跑。
天兵天将不会因为她劝阻就停刑,若去刑台,也不过是看着大殿下被施雷刑,既浪费了时间,更是白白招下祸患。所以眼下自己唯一能做的,不是去刑台,而是去救二殿下,只要二殿下无事了,大殿下自也可以平安。
思及,锦时轻抚上藏于胸口处的琉璃镜,缓缓收紧了掌心。化做一道金光,疾速掠过桐花桥,与来来往往的仙子们擦肩而过,引来侧目纷纷。
“那是谁啊?”
“没见过。她急匆匆似乎是往昭阳宫去?”
“会不会是二殿下那边撑不住了?”
正说着,又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