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劫起
夜色静谧,锦时寻了许久,总算寻到了清虚宫外。司昭说的‘略偏’委实是客气,这哪里是略偏?走到清虚宫附近时就连过路的仙侍都没了。
本还愁要寻什么借口混进去,倒是她白费一番心思,这儿根本就没人守门。
不同于昭阳宫里海棠正盛,堆金砌玉;清虚宫中,孤灯冷夜,稀疏的树影儿横斜于清浅的湖面,寒风阵阵摧折了梧桐,声声凄凉。
锦时心中虽急,却还记着他十分重礼数,便规规矩矩于门外站定,屈指轻敲了两下:“殿下?”
“…”屋内明明又昧昧,烛心一下下跳荡着,久久不得回应。
她便将脸贴了上去,扒着门框,半眯起一只眼睛,想要借那小小门缝朝里窥望。怎料那门关得不牢,竟不经她手下稍一用力,便‘吱呀’一声朝内打开。锦时一个不慎,身子猛地向前一跌,直接扑进了殿中。
“哎呀!”
她惊呼着,胳膊胡乱扑了两下,好在还算及时地稳住了身子,这才没有与地面来个紧密相拥。
“殿下,我不是故意打扰的,我,我进来了?”
还是没有回应。
难道他不在清虚宫中?
锦时想着,虽知不该冒然闯入,却还是忍不住环顾了一圈四周。
清虚宫虽透着孤冷之气,但殿内摆设却十分雅致,纤尘不染,很是洁净。
一几一案,牙板雕莲,规整的摞着书简。豆形的博山炉,尖而高,足九层,铸着蓬莱、方丈、瀛洲,三座仙山,刻有奇禽怪兽,穷诸灵异,镂口出烟,亦真亦幻。
往后是一道屏风,幽暗里瞧不甚清晰。
主人家既不在,她不欲在殿内多逗留,刚抬脚欲走,便听屏风方向传来了一阵哗哗声响。
“殿…下?”
锦时不由得心生奇怪,若他在,为何不应呢?还是说他遇到了什么危险!思及,愈发觉得可疑,便再顾不得什么礼数,速速朝屏风方向捏了个诀,直接撞进了那一室朦胧之中。
原,那屏风后还有一间…浴池。
锦时意识到时已经来不及调头,因为她清晰地看到了一尾银龙正卧于水间,满身血痂与可怖的窟窿,瞬间冲散了她心底本就不多的男女之别。
神仙轻易不会显现原身,她亦是为涅槃才不得已,而眼前的银龙,呼吸轻浅,意识混沌,分明是已不能维持人形。
可是已经过去了七七四十九天,但凡有神仙为他渡一渡灵气,他也不该到现在还如此。难道这四十九天里根本没有医官来过?他们就这样不加遮掩的盼着大殿下魂飞魄散吗?
锦时没有犹豫,将自己也才刚刚涅槃抛之脑后,当即便脱掉鞋子跳下汤池。拨开水雾,绕至后方,如救司昭时一般抬手抵住他的背脊。怎料这灵力输送进去,却愈探愈是惊心。
——他的经脉曾尽断,得人相救才愈合起来,骨头亦如此,整具身体无异于是重新‘拼凑’起来的。
实不怪四十九天他还只能是原身,想来救他的人也已经尽了全力。没有魂飞魄散,就已是福德深厚。
锦时小心地屏住了呼吸,聚精凝神,不敢出一丝差错。步步试探着,生怕会弄疼了他。待为他渡过些许灵力之后,转而轻柔细致地抚起他身上那一处又一处伤口,直到看着外翻的肉窟窿一个个愈合,长出一片又一片亮晶晶的龙鳞,才总算缓了眉头。
虽然经脉与骨头还需时间靠他自身修为慢慢恢复,但解决了这些皮肉伤,也可以缓解掉些许他的痛苦。
她以指腹轻轻滑过他尾上新长出的一片鳞,冰凉晶透,在烛光下折射出一道彩光。
龙向来都是很尊贵的,沦落至此的龙,天底下大抵仅唯此一尾。
锦时正出神,银龙已渐渐恢复意识,因身上的伤重他总是昏昏沉沉,清醒的时刻短而少,此时敏锐地感知到有人正触摸着他的龙鳞,尤其是如此虚弱之时就仿佛蛇被刀悬七寸,虽未全然醒神,却习惯性戒备地一扬尾,掀动巨浪朝对自己龙鳞动手动脚之徒袭去,睁眼间眸中暗藏杀机。
“呀!”锦时猝不及防,被汹涌地气浪掀翻。
袅袅?!
席玉一惊,瞬间踏水而起,长发湿漉地紧贴着身子,水珠顺着脖颈一路淌下,留下隐隐水痕。
在汤池中泡了那么久,他身上依然是冷的。泛凉的掌心极注意分寸,便是情急之下,仍正正好好握在她袖口遮挡住的位置,而不是露出的半截皓腕。唯独烛光下的影子与身上的气息无所顾忌地交叠在一起。
鼻腔里充斥着白檀香的味道,萦绕在呼吸之间缠人得紧。
而他亦闻到了凤凰花的味道,灼热的气息彼此交缠,飞出汤池落地的这短短一瞬仿若是过了万年,令他清冷的面容不自觉染开了一抹红晕。
随即似灼手般松开手掌,速向后退开两步。抬手止住飞溅的水花,池面顷刻便恢复了平静。
“席玉冒犯了。”他眼睫微微颤动着不敢与她对视,施法干了衣裳。“仙子可有受伤?”
“殿下,你恢复人形了!”锦时并不气恼,反倒很是欣喜。连连摆手道:“我知道,真身轻易不现人前,殿下身受重伤,正是虚弱,更会格外警惕。我没事的,一点伤都没受。”
再说,刚才他还虚弱的无法维持人形呢,这会儿都能攻击了,可见她的治疗十分有用。
听她提及真身,席玉紧了紧掌,想起她说‘若是白玉微瑕,那就可惜了’,于是悄然拢了拢袍子,试图遮挡住更多肌肤,想他现在必然是相貌丑陋的。
“席玉多谢仙子救命之恩。”他俯身一礼,语中暗藏试探:“我的伤…可有…吓到仙子?”
“你的经脉与骨头全都尽断,是有人先救了你,且你自己撑了下来,我这点灵力又算得上什么救命之恩,殿下没事就好啦。”锦时笑着。“不过你这伤倒确实是吓了我一跳。”
两人一个说天,一个对地,指得根本就不是一回事。
偏席玉听进了心里,愈加回避她的目光。
那天雷可不会挑地方劈,他所有本就甚少,如今怕是连脸也丑陋不堪了。
他本并不在意这些,甚至觉得那些随时间消失的伤痕像是可笑的自欺欺人。可现在,或许他自己都未曾觉察,他竟厌弃起自己不够‘洁白无瑕’,而让她看到了他的狼狈不堪。
他心头难以抑制地涌动着一股复杂的情绪。这不管不顾闯进他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