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管我的事
赵婧贞从正堂屋出来沿着抄手游廊一路往后宅回,陆定鹤就不紧不慢的跟在她身后。
有人跟着她察觉得到,也猜得到是谁,过了垂花门就越发放慢了脚步,生等着陆定鹤追上来。
陆定鹤也看得出她故意,比肩而行时笑着问她:“既然要等我怎么不索性停下来?”
“我看表哥没有叫住我的意思,也不知你到底是不是在跟着我。”
赵婧贞侧目看他,才发现两个人离得近,她转头的瞬间肩膀甚至擦着陆定鹤的衣袖,这样的距离令她感到不安,下意识往旁边挪了两步:“表哥是为刚才的事情想跟我道谢吗?那就不用了,昨天你帮过我一次,今天说那些话惩治许氏和李密山也是替我出气的,一则我不好坐视不理任由她伤人,二则就算是我还你一回,咱们两不相欠。”
她生来就是个不爱欠人情的,从前阿兄在世时也是这样教导她。
天下人情债最难还,欠下了就是一辈子的事,总要能还一点是一点,否则总欠着别人的,说不准什么时候就叫人拿捏了去。
而赵婧贞自己清楚,除此之外,她重生后心下总是漠然,周遭的人和事,她其实都是冷眼相待。
哪怕舅舅舅母这回替她撑腰出头,她心中动容也不过一瞬,更多时候还是冷漠。
被辜负过,她是不愿意轻易信任人的。
“果然我猜的不错。”
陆定鹤把唇角的弧度拉下来,老是挂在脸上的温润笑意淡去不少,他以一种审视的目光打量赵婧贞,探究的意味十足:“表妹似乎对我们并不信任,我总能在你身上感到疏离,明明表妹撒娇时候那样娇憨,又生了一张最天真无害的脸,我见过的似你这样的小娘子,大多是好说话,性情温和,最容易接近靠近的,只有你不是。”
被人一眼看穿,赵婧贞不慌也不恼,反问他:“难道我刚刚袖手旁观,在表哥看来才不算疏离?”
她甚至面露惊讶之色:“表哥这话说的好没道理,你就当我不是还你昨日恩情,是处于亲戚间的情分,我要在人前维护兄长,难道不该为我这份心意而感动吗?怎么追上来跟我说这样的话?”
她是牙尖嘴利很会强词夺理的,陆定鹤昨天就领教过,他也无意跟个小姑娘逞口舌之快,非要在一时三刻争个长短出来。
他本是觉得她有趣,难得生出些探究靠近的心思,偏偏她拒人千里之外,还是那种明面上一团和气,心里城墙高筑,把所有人排挤在外。
她越这样,陆定鹤越觉得她有意思。
“你说什么都行。”陆定鹤顺着她说,“我只是觉得表妹很好,无论什么样都好。”
赵婧贞立时警惕,退开更远:“表哥什么意思?”
“过些日子要去金陵了。”陆定鹤背着手,丝毫不在意她退离的防备举动,“人心复杂又可怖,表妹懂得人心隔肚皮的道理,与人相处之初总心怀警惕与防备是对的,我估摸着姑父和表哥在时从不会跟你说这样的话,来日去了金陵,长辈们见你只会心生怜爱,尤其是祖母——
祖母一贯纵容女孩儿,家里的姊妹从小在外头欺负了别人,祖母都觉着是别家人给了自家女郎气受,很不讲道理,等你去了,哪怕要在金陵横着走,祖母也会给你撑到底。
时间久了,容易生出些飘飘然的心思来,又或是外面那些人见祖母疼你至此,会上赶着来结交。”
他提点的并不算隐晦,略顿一顿,再看她:“你这样就是最好的。”
赵婧贞秀眉蹙拢,有些看不懂陆定鹤。
父兄当然不会教她这些。
前世她所受的教诲都是坦诚,直率,与人相交也该真心换真心,防人之心虽不可无,却不能做个蝎蝎螫螫的女孩儿,未免小家子气。
反正这些话,她两世为人,确实第一次听人说。
赵婧贞甚至很难想象这会是陆定鹤口中说出的话。
那些阴暗的,并不光明磊落的,把人与人之间想象的如此不堪的……陆定鹤出身高贵,更该行事磊落,他怎会如此?
她眼底的疑惑出卖了她心里最真实的想法。
陆定鹤这才在她身上看到些年少懵懂。
到底只是十几岁的女孩儿,总会有敛不住的时候。
架不住人三言两语,还是会泄露内心想法。
微风起,有粉白颜色桃花花瓣随风而动,打了几转后,飘然落下。
陆定鹤抬手,替她拂去肩头落花:“我没有害你的心思,只是觉得你这样的年轻女郎很难得也少见,我跟表妹不在一处长大,因为陌生,才想探究,但归根结底,是源于我想亲近表妹,你不用怕我。”
他动作的那一下赵婧贞就想躲,但见他只是帮她摘去落花,再没过分举动,她忍住了。
陆定鹤的话让赵婧贞生出更多的茫然来。
拿不准他究竟什么意思,但她的确能感觉出来,陆定鹤没有恶意。
她会想要逃避,无非因为他目的不明而已。
陆定鹤也不吓她,自行退开些:“以后你就知道了。等去了金陵,要有什么不顺心或是不明白的,随时来问我,我是个富贵闲人,大多时候都在家中养病,每日也无聊得很,表妹一来,我反倒有了个说话的明白人。”
他好像是真心实意觉得她有趣,或者是拿她当……玩伴?
这样的认知让赵婧贞震惊不已。
他这么大的人了,怎么孩子似的。
“那我先多谢表哥提点照拂了。”
陆定鹤笑而不语。
小姑娘嘴里说着感谢的话,眼底的防备一览无遗,大概是被他拆穿后都懒得在他面前伪装,拒绝和排斥生给他看。
他不在意,又问她:“定武侯府的产业,表妹决定了过几年再说,真不用我帮你想办法吗?”
赵婧贞眼皮跳,心跳的要更快。
他今天说的太多,模棱两可的更多。
阿耶留下的书信写明了要等她成婚后才能把家中产业带走,他说要帮她……这人怎么不会好好说话呢?
赵婧贞皱着眉头终于把拒绝的冷漠挂在了脸上:“表哥身体不好,还是静静心养病为宜,我的事有舅舅舅母做主,表哥就不用操心了!”
她就差把少管我的事说出口了,再说得多的确过头,还没同小表妹热络起来,先把人惹急了,得不偿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