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长水无桥(三)
沉凝半晌,他忽然问:“你到底做了什么事,能让绝艳侯在这等关头,离你而去,却还为你筹谋?”
车身一颠,她嗤笑一声,反问道:“王逐我出都,不是列了我十大罪状吗,你还用问?”
她说完这话,沐子羽顿时生出一番感悟。
——现如今,她是不会老老实实的,回答他的问题的。
他想着想着,目光也轻淡淡的映在她身上,直到看得她有些发麻,他也不曾说话。
对上他那无端所思的目光,她受不住的问一句:“看什么?”
他回了回神,往后微微靠了靠,状似懒散下来,唇边逸出一抹悠闲的笑,轻吟吟道:“我在想,应该怎么叫你呢……?”
她有点意外。
不过沐子羽却确实是这么想的。
她白了他一眼,冷冷道:“以前怎么叫,现在就怎么叫。”
“这个你说了不算,眼下我才是在位的。”沐子羽眨眨眼,对她摇了摇手指,用她的话将她堵了回去。又一思索,他追忆般道:“你的小字,绰绰……?”
她冷笑一声,“你有意见?”
他摇摇头,低眸不知想些什么,低声笑道:“只是觉得,同你这性子不甚般配,不过字倒是好字……”
她立时便反戈一击:“那也就是说我人不是好人?”
他一怔,抬眸看着她着强词夺理的样子,笑得愈发开怀。
半晌,他又问:“这两个字,是你自己取的?”
“不是。”她本不想回答,而大发善心的答完之后,她又觉得眼前的人有哪里很不对劲,“你怎么好像……”
他挑了挑眉:“好像什么?”
“罢了。”终究还是没想到合适的词儿,她摇摇头,不爱继续同他纠缠,索性摆摆手,“你爱怎么着,就怎么着吧。”
沐子羽摩挲着手指,看着她又是一阵沉吟。
“那……箬箬。”
——片刻后,他弯了弯眼睛,如是说。
伊祁箬跟看个山海经里的怪物一样看了他一眼,连反驳的意思都消磨没了。
见此,他就更开心了许多。
他朝前凑了凑,笑吟吟的对她道:“这样好了,你每问你一个问题,你便答我一句,若是答得我满意,我就给你一株前尘花,怎么样?”
她眼中一闪,说不清是想揍他还是想谢他。
深深的看了他许久,她垂眸一偏头,淡淡掷出两个字:“问吧。”
虽是意料中事,然他心中仍是微微一喜。
“先说绰绰。”他问:“是谁给你择的?”
伊祁箬拿起一卷书册,淡淡答道:“家舅。”
她的舅舅。
沐子羽眼中一亮,脱口道:“长泽子返?”
她颇为鄙夷的看了他一眼,道:“先母唯此一兄长。”
“可知何由?”
“舅父不曾与我讲过。可能……”说着,她似乎想起什么。
转头看到沐子羽探究的目光,她微有不耐的瞥了他一眼,继续道:“我出生时,舅父曾送我一块玉玦,其上,刻有一个‘绰’字,舅父便也将这个字指给我,做了小字。”
说完,她发现沐子羽还是一副探究的目光死盯着自己。
意会了他的问题,她淡淡道:“不在我身上了。”
那玉玦,离开自己身上,也快五年了呢……
他不知想到什么,眸光微沉,问:“送人了?”
她点了下头,“送人了。”
“男子?”
“……不是。”
说罢,她不知想到哪里,轻声笑了出来。
他一颗心才莫名好受一些,见此,便不由蹙了蹙眉,问道:“你笑什么?”
她慢悠悠的翻了一页书,淡淡道:“召人以瑗,绝人以玦。”
——再怎么着,自己也犯不着拿这个意头的物什,去给人做定情信物吧?
他脸上忽然就有些不自在,像是被人调戏了一样。
余光淡淡扫过他的面皮,她清亮亮道:“沐子羽,你已经欠了我六株前尘花了。”
忽然就想起起初相识时,她说过的一句话,随即,他懒洋洋一笑,问道:“我若反悔,如何?”
“不如何。”瞟了他一眼,她不经意的一哼,淡道:“你不过也同我是一样的人罢了。”
他想了想,垂眸自嘲一笑。
再抬起头时,眼里也看不清是什么情绪,只是语气有一丝莫名的清冷,懒懒散散里,他问:“大屠千阙是谁的命令?”
伊祁箬手指一停,左手下意识的一握,刺痛了尚未愈合的伤口。
“你站在什么角度问我这个问题?”她抬头看向他,疏离的打量里,她继续道:“舒蕣王婿……应该与大夜旧事没什么牵绊罢,瓜田李下,该避嫌。”
他想了想,半是认真半是玩世的问道:“那是不是,一个有立场、有牵绊之人问你,你就会报以实言?”
会吗?
“我也不知道,估计,要看眼缘罢。”她放下书册,眼见是不愿再继续这个话题,抬手掌了掌车帘,朝外看了看渐渐走向荒芜的植被,沉凝片刻,问道:“过了孽龙岭,你打算如何取道呢?”
沐子羽还停留在前一刻的对话里,经她这样一问,他回神,枕着双臂往后一靠,长长出了口气。
阖上双眸的同时,他道:“千华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