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长水无桥(四)
以。
暗自站了一会儿,伊祁箬深吸了一口气,在空旷的暗色里,忽然启口,淡淡道:“来都来了,不现身,还指望做一晚上的梁上君子么?”
她说罢,寂静里生出一声轻笑,随即,一道白影落地而立,翩然无方。
沐子羽站在她身后,额间的鸽子血在月光下熠熠生辉,含笑风流,纭纭道:“我还真想跟你比划比划,看看你的武学造诣,究竟到了何等地步。”
她回身,遮面下的唇无奈般的一勾,抱臂疑惑道:“你不觉得近来同我过从甚密么?”
沐子羽微一挑眉,问道:“你不喜欢?”
她哼笑一声,未答,只是继续疑惑道:“只是不明白,我如今无权无势,你在我身上还能图到什么?”
沐子羽不言,只是一双眼睛,深黯的盯在她戴着面纱的脸上,久久不移。
她摇头笑了笑,问道:“就这么想看我长什么样子?”
他更觉得她这话可笑,默默近前了一步,道:“你出去喊一嗓子,问问有谁不想。”
“可没一个像你这么执着的,为这幅皮相,不至于吧?”她转了转眼珠子,又想起前几日前尘花那事,便来了兴致,对他道:“你要是说一句实话,我若听得喜欢,可能你想知道的、想得到的,一高兴,我就给你了,也未可知。”
沐子羽看似很是深思熟虑了一番。
“你的话,我怎么不敢信呢?”半晌,他笑道:“你总得先拿出点诚意来,我才好接茬吧?”
——比如说,先让我看看,你的脸。
伊祁箬瞟了他一眼,没搭理他。
“过了子时了。”抬头看着月色,她双手一叠,喃喃道:“如今已是二十八日了。”
沐子羽近一步走到她身边,并肩而立,他也抬起头望向月光,笑音澹澹,道一声:“是呢,已是二十八日了。”
伊祁箬垂眸略一想,忽然,后退了一步。
沐子羽疑惑的看向她,从眼睛的弧度上看,她是微微笑着的,半晌,便听她道:“这里,”
她指指自己脚下,继续道:“这里原是夜宫的皇后寝宫,元徽八年的十月二十八日,崇嘉皇子,就生在这儿,林皇后,就死在这儿。”
说这句话时,他仔细看着他的眼睛。
沐子羽却讽笑了一记,抱臂问道:“你大晚上折腾这一回,是想吊唁,还是想追忆些什么?”
伊祁箬低了低头,仿若忖度了片刻,她方才道:“若是越千辰现在站在我面前,我想给他过一个生辰。”
——没有笑意,却甚是温和,她看着他的眼神,蓦然便怔了他的心绪。
她好像在说真的。
可他还是笑了一声,问道:“这算是刑前酒、断头饭?”
伊祁箬也笑了一声。
“你还记不记得,我曾说过,我和他是一样的人?”她朝他走过去,抬起手,抚按在他的护额上,迟迟未动。
她道:“为着天音子那两阕谶纬,我愿意让他死前,也得一次好。”
说罢,云淡风轻的一记对视后,她撤下手,还是未曾摘下那颗鸽子血。
而沐子羽,在她的所有动作里,皆是面不改色。
“早知兵在后,何必有前礼?早晚都是死,你还不如直接一些,让人家去得也痛快一些。”他仰头叹道:“毕竟, 他也是昭怀太子的亲弟弟呀。”
伊祁箬忽然觉得他这话很有意思,脱口便道:“他倘若不是昭怀太子的弟弟,我还真不会想杀他。”
沐子羽眸色一敛,与她对视了片刻,蓦然一笑,啐了一声:“魔障。”
伊祁箬不以为意。
“你爱过吗?”她的目光充满了怜悯,对他道:“铅陵蘩非你所爱,你爱过吗?”
他便问:“爱又如何?不爱又如何?”
她回身,留给她一个背影,淡淡飘飘的声音恍若来自中天月:“只有你曾爱一人至极,才会知道为何会有我这种人。”
他的目光里赫然一深。
脑子里闪转过那一日她在刑场上燃素成灰的画面,他鬼使神差的问了一句:“你就不能当越千辰已经死了吗?”
声音甚低,似乎连他自己都未曾听得仔细。
她回身,蹙着眉看向他,问道:“你说什么?”
他回过神,却朝她投去狐疑的一眼,反问道:“你真没听清?”
她白了他一眼,“不说算了。”
说着,她不知想起什么,忽然自嘲了起来,叹道:“还妄谈什么什么往后,这一回去拂晓,只怕真到了重华杀了崇嘉皇子那日,我也未必能出来,说不准,我与这千阙,也就是永诀了……”
沐子羽若有所思的看了她片刻,问道:“昔日有人拿千阙比紫阙,如今我却想知道,在你心里,拿千华城比不朽城,又如何?”
她笑了一声,这个,倒是不假思索——“长泽拂晓矣。”
沐子羽微微一怔。
倒是不曾料到这个答案。
她转身,从腰间摘下一只酒囊,月光下眸光潋滟,含着罕见的柔和,对他道:“可愿共我一饮?权当为那位逃不出命数的玄夜太子,遥贺生辰罢。”
沐子羽迟迟不曾伸出手,看着她的目光,却温和的复杂了起来。
眼看着她微掀遮面,衣袖一遮,痛饮了一口之后,他终是一笑,从她手里拿过酒囊。
看着她的眼睛,他笑意深长,道一声:“荣幸之至。”随即,仰头一饮。
呐——女儿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