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长水无桥(五)
携着一方食盒回来了。
“殿下,铅陵蘩这是什么意思?”布了膳,思阙左思右想仍是眉头紧蹙,“好端端送这起子面首与您,若说是细作,未免也太明目张胆了。”
伊祁箬倒不急着用膳,不急不缓道:“没听说过那句话么?灯下黑。”
思阙眉目一动,便听她又道:“有人做事,偏爱反其道而行,未尝便是不可取的。”说着,不知想到哪里,眉间有添一抹深色,“只是铅陵蘩……”
“她还有旁的目的?”
她暗自一笑,“目的,许是太多了。你可还记得,长泽霍氏、拂晓林氏,之所以能鼎贵八荒扬扬百载,个中最要紧的,是什么?”
思阙自来聪慧,经她一言提点,略一想,便寻到了关窍。
“您是说……《太平策》?”
伊祁箬没有说话,只是眸色沉凝,渐渐发深。
夜下将近亥时的时候,伊祁箬正坐在暖阁里仔细烹一铺茶,外头门却猛然一动。
她头都没抬,只是意料之中的笑了一笑。
“倒是会赶时候,这枫露茶才出了三遍色,烹茶的晨露还是我从长泽带来的,味道最是上佳……”说着,她抬起头,正逢上沐子羽满含怨念的目光,她斟一杯茶,朝他敬去,“来尝尝?”
沐子羽在她对面坐了下来。
“哼……‘我’……现在怎么不自称‘本宫’了?”
也不接茶,他冷声一哼,说出来的话听在她耳中,却像只闹脾气的猫。
纵使外表如何温顺,骨子里,都是傲慢无礼,受不得半点委屈。
她落了手中盏,专注于手中物什之上,话音倒是有两分笑意,“我发现,你越来越沉不住气了。”
抬头,就看到他眉目深蹙,一脸不服的样子。
她哼笑一声,徐徐道:“我收几个面首而已,有那么过分?若是放在早几个月前,说不准今天见我收两个,明天你就能亲自给我挑几个送来呢。”
换作早几个月前,指不定用不着铅陵蘩动手,这面首,他先送了都有可能。
可眼下,早不是那么回事儿了。
“等闲变却故人心,却道故人心易变……”他的眸光,自躁动沉淀为深沉,也不过顷刻,执起她的茶,他似是自语,又似乎在说给她听,“我长这二十二岁,从不怕自己改变,我怕的是自己变了,而旁人却从不曾变。”
她却道:“可是你不知道吗?你能掌握的,终究只有自己而已。你若将恐惧系于外人外物之上,便永远得不到安定。”
他抬眸,看着她问:“你心中可有安定?”
伊祁箬没有回答。
看明白得不到答案的情势之后,他却是一笑,颇为落寞,随即再一抬眼,眸光已如常日一般,动人着、玩世着,客气着、桀骜着,他问:“你留下那十二个面首,就不怕有问题吗?”
听到他这话,她脱口便是一笑,随即问道:“怎么,连装一装都免了,不再拙荆来、拙荆去,将自己置于人夫之位了?就这么直来直去的,跟我谈论起你妻子的阴谋来了?”
他嗤笑了一声,反问回去:“你觉得呢?”
“我觉得怎么样是一回事,不过更要紧的,是天下人觉得怎么样、你明媒正娶的妻室觉得怎么样。”说起这个,她便想起早前在门前遇到云霓时的场景,脸上的笑意便散去了,“今日我若没有及时回来,你真的就打发走云霓,不让那十二个人近我的身?”
“你还想让他们近你的身?!”
脱口一声质问,连他自己都有些意外。
伊祁箬眼眸渐深。
“沐子羽,”半晌,她深深的看着他,郑重的叫了声他的名字,一字一字的对他道:“你要明白,我不是什么看重贞操的人,虽说这十二个人我不放在眼里,可倘若真有必要,床笫之事,未尝不能用为手段,以圆目的。”
她说完,对面人的眼中便起了明显的变化。
——卓鸷。
良久之后,很是突兀的,他一阵掌风移开眼前的矮案,直接向她出了手。
当他一掌直接向自己劈来时,伊祁箬能感觉到,他不是在开玩笑的——
他是真的,对她动了杀招。而这杀招之下,似乎还隐藏着别的什么依归。
隐忍的,愤怒的。
然而一招之内,她便直接与他掌风相抵,僵滞了下来。
不得不说,即便早前料到她武功造诣不低,但真跟她动起手来,只这一招,也已足够他意外的了。
这等造诣,远不止不低二字便能形容。
在他微惊之中,还在那儿胡想乱想,猜测着真动起手来,会是谁赢谁输的问题时,她就着半制衡的姿势,漠然的在他耳边启口:“你想跟我比划,我可以满足你,但是别的,眼下还不到我非得祭献的地步。”
沐子羽赫然一怔。
“祭献……”呢喃着这两个字,他先撤了招,飘飘渺渺不知想到什么,半晌,自嘲一笑,“呵,可不是吗,除了物外双子,你心里眼里,且搁不下别人呢吧?”
说罢,寂空中,他与她目光相撞。
伊祁箬却在他这一句话、一个眼神之中,体味到了大惊失色与恍然无措。
“你……”
“哼,”他深吸一口气,不做他讲,起身,朝她拱了拱手,“宸极帝姬。”
说罢,转身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