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当年故梦(二)
师兄。
如若,当年,他早一步了结了伊祁垂该有多好?
江山或可免此劫,黎庶不必受苦,而她——也不必这样难受。
“我知道很难选。”
很久之后,她听到耳边是他沉静的声音,他对自己说:“你记住,这个问题没有正确的答案,也没有错误的答案。进退维谷之中,那便尽人事,听天命罢了。”
“尽人事……听天命?”
即简单的六个字,可那时她竟不懂。
他扶着她单薄的双肩,入目定定的看着她,一字一字对她说:“你已经做出选择了。没有对错,便意味着怎么选都是对,也怎么选都是错。”
他说:“既然你选了重华,那就夺天下吧。”
伴随着极致的苦痛而来,是她漫长的无力。
她问:“夺天下……我明知道前方是一滩罪孽灌成的沼泽,可我只能走进去,任由自己陷落,是不是?”
他摇了下头。
他狠狠的将她一晃,将她将要散开的注意力强制的集中起来,继而道:“你走在这条路上,并不代表就不能做完全正确的事。”
她抓住他的手,几乎是不假思索,脱口就问:“怎么做?”
大错特错之下,还有什么正确的事能留给她?
他说:“你与大夜的对立面在天下上,夺了政权,其余的并非不可留存护佑;可重华与千华的对立面却在生死上,往后如若他俩之间有一战,你是改变不了什么。千华要么生、要么死,都是你决定不了的,只在他们两人之间的胜败罢了。”
他问:“不过这其中有一些东西,与你或重华的所求、甚至于皇上的所求皆不冲突,你可知道?”
姬格问罢,留给了她足够的时间去思考这个答案。
——这个答案,她用再长的时间去想也好,她自己想出来,总好过他来告诉她。
到底,她没有辜负他的希望。
恍惚着想起那两个字,她声色都有些飘渺,“黎庶……”
他心中便是一场安定。
“黎庶。”沉甸甸的一点头,他肯定的将这两字又道了一遍,继而道:“你要做的,便是在开疆拓土的同时,尽全力,周全那半壁江山上的无辜生灵,罪延黎庶的事,能救一分,也是好的。”
他的话她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去听的,听到最后,竟是难得的,当真找到了那么些希望。
是啊,罪延黎庶本已是大孽,若能得清减一分,自然还当有一分。
也是另一种的,勿以善小而不为么?
她正深思间,他深沉的望着她,忽然又说了一句:“除此之外,还有越姓人。”
伊祁箬兀然一愣,继而便抬眼向他看去,姬格缓了一口气,对她道:“重华迁怒气盛,到了最后,恐怕放不过千阙里的人。”
后来,伊祁箬想,即便没有昭怀太子孽龙岭的那场江山之托、幼弟之付,想来早在战起之初,有些事,大体也都是那样的路数,变也变不了多少了。
她一时沉吟,不住的轻点着头,口中喃喃道:“我护不下他,总该要拼命护住他的至亲……”
说着,这样过了片刻,她竟忽然一笑。
那时她已经就地而坐,而世子就屈膝半跪在旁一直望着她。她转眼看向姬格,越发觉得在他面前自己是无地自容的,可是真没脸到了一定境界,便又是一回的物极必反,索性便没什么可遮的了。她自嘲道:“如是——一手杀人,一手抄经……呵,唯有这么一条路,可我……竟也成了那些个道貌岸热,表里不一的人……”
“不一样。”他伸过手去,这一回动作极缓,将人扣于怀中,他一下一下的摩挲着她散在背上的长发,一边说道:“表里不一,也分‘表里’二字,他们是心恶而不得已以善伪装,而你,是怀揣着善意,不得已而作出恶相。里外之分,分出的是人格善恶。你与他们不一样。”
伊祁箬下巴垫在他肩上,听着他的话,狠狠的闭上眼睛,又流出两行泪来。
“我会帮你。”
忽然,他这样说。
她听着这句话,蓦然一僵。
他将她的情绪一丝丝的感受下来,心头的感受是万般不可说,可是多少苦痛之外,他还是在缓和的笑着。
似乎就是这样时时刻刻的——哪怕是在她看不见的地方,也这样周全的拿出足以让她安心、倚赖的态度。他很是极尽所能的在为她舒怀。
而后,又嫌不够般,他又说:“倾尽全力,天长地久。”
于是,这一帮,当真也是一世余生之长短,无怨无悔,尽了全力、尽了肝胆、尽了血泪。
姬格一直都不知道,在他说完这些的时候,伊祁箬脑子里想到的,却是一开始那四个字。
——人间有憾。
那时候,她想,或许,有些事,还是有可能的。
她动了动,分寸之距,两人的耳鬓在那一瞬间,曾相贴。
她微阖了眸,就在他耳边道:“我本以为这件事,这辈子我不能说出口,不能与任何人言。”
她说:“可你猜到了,你说了出来——你不知道,这于我而言,是何等重量。”
什么黑暗里唯一的一缕阳光、沙漠中独一的一捧水源尚不足以形容他此举于她而言的重要。
可是姬格听了她两句话,却只念着那第一句里的苦。
“怎么能这样……”他长出了一口气,咬着牙压抑着情绪,难以置信的问:“你怎么会想着自己一个人藏着这一件事,就这么委屈下去?”
实则,内里倒也不是全然的难以置信。
她的心情,自是做得出此事,可是他却难以接受她真的要去做此事。
对此,她的答案却是:“皇上——毕竟是皇上。”
那一瞬间,他当真是连句苦也难道出。
默了许久,他对她说:“你身边的人——玉案酿雪,告诉她们罢,不然太苦,我受不了。”
其实若论寻找命门,世子本是不亚于任何人的。
这句话里,如若他说的是她会受不了,那伊祁箬大抵也不过一笑了之,便不再想了,可是偏偏最后那半句,他说的,是他受不了。
“我……”
她说不出来什么。
姬格又说:“你担心皇上,却也不必担心,我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