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当年故梦(三)
虚弱无力之中,她唇畔有了些笑意。
之后的生产过程中,他就一直在她身边,握着她的手,为她渡着内力,不在乎任何礼法规矩,死守着自己的姐姐,两人之间并无别话,就只是如同生命的最初一般,相互扶持着。
于是,便有了清娆与长华。
先出生的,是姐姐,追随而来的,是弟弟。
看到孩子的之后,姬窈的第一句话,是看着姬格说:“……又是一对你我。”
姬格有一滴泪落下来,正巧滴在姬窈的手心里。
他脸上并无别绪,姬窈却知道他是在极尽压抑着。
其实,早在睁眼看到他的那一刻,她便知道,这世上,千华已经不在了。
姬格问她:“这辈子,不苦吗?”
“苦也乐也,不悔不倦……”手心里包着他的泪,她握上他的手,笑着,问:“璠,你也懂得我的心思的,是不是……?”
他点了下头。
可是,他也说:“只是我时常也想,倘或当时侧帽台交错而过,并未使得你二人相见,你与重华一世……未必便是不好的。”
“谁又知道呢?”姬窈怅然一叹,已是倦极的心,却仍怀着骄阳般的光芒,她说:“那年侧帽台我与千华……不过是一眼的事,由是便是一辈子,情爱至此,总也是海枯石烂,刻骨铭心了。只是这一辈子若不得见,从未体会过这样的情愫,焉知旁的便是不好的?”
她说:“重华……是这当世绝好的男儿,他待我之心如何,我很是清楚,想来当年,若侧帽台一见,我共他得顺遂成婚,一辈子天长地久,也总能生出情意来,那又是怎样的呢?……没历过的,总是无以定断的。”
最后,是一腔坦然——“过去你告诉我的,这便是造化因缘,人可争,却无可改的。是以……终究不想也罢。”
这就是姬窈。
“我想你活着。”突如其来的,他这样说,反握住她的手,他唤着她‘姐姐’,“姐姐,我们一起来到这个世界上,我总觉得……我们的命是连在一起的,我的姐姐……我不愿你走。”
姬窈的笑容有些宠溺——与姬格不常唤她‘姐姐’一般,对这样一个弟弟,她也很少有机会露出这样的神色,她总觉得,这一辈子比起自己这个姐姐,他才更像是她的兄长。
“璠,这辈子,你每件事对我,无非不是一心为我,可这种种情谊关爱里,你对我做过最好的一件事,便是将他带到了我的命里。”她说,“这是姐姐的命,你成全了我的,我感激着、快活着,你也不要伤心,要为我高兴的。”
什么时候,点头也成了这样艰难的动作?
他对她说出‘好。’字时,终究却是含着笑意的。
姬窈抬起手,抚了抚他的眉眼。
她说:“……我这辈子何其有幸,芸芸众生里,陪你到这世上的,是我。”
他摇摇头,却是道:“是我有幸。有知交如他、至亲如你。”
姬窈有一瞬的失笑,她深吸一口气,阖眸道出至真之言:“你不知道,连千华都比不了的……我这一生里……”
她的话,往后便难说出来。
——因为这世上,再没有一番言辞能道尽姬格对她的好。
归属与安全,终此一世,即便挚爱如栩,也从未给过她深沉至此。
“我知道,我都知道……”他笑着点着头,后又无谓的一摇头,道:“你是我姐姐啊……!”
——我做什么为你,都是应当,你也不必觉得对我不起。
——这世界之始,便是你我相伴,为此,什么都是应当。
姬窈笑中甙泪,隐约的尽处中,交代了最后一件事。
“我的孩子……我注定要对不起的,摊上我这个母亲,是他们命中之舛,好在,我有个你。”她费力的将他的手搭在了一双儿女的襁褓上,她对他说:“往后……你便是他们的爹爹了。”
托孤之重。
他说:“你放心。”
姬窈闭上眸子,是含着笑的。
脑海中,一片白光璀璨她终于又见到了他。
——她的夫君、她的千华,她一生的挚爱。
于是她说:“终究……还是闭了眼才好……”
——前方,白骨曼陀里,他在等她。
“栩……”
那是她此生道出的最后一个字。
旧事一场大梦。
“我明白了!”
身边的孩子,到底还是个孩子,有时候看着他,姬格能想起落涧,可是论及国破家亡里养出的葆光深藏,那这个从小被珍而重之的教养长大的孩子,便是千万不及。
长华并无什么喜悦之意,有的只是洞悉与急迫,他说:“您这阕《哀苍生赋》,既是在哀苍生,亦是在为娘亲剖白。”
“这一句——”他又松了一遍那棠棣之华一句,而后便自己解释道:“您说的就是娘亲为着兄妹之情,心心念念,无愧于定王重华,‘帝祚’特指为征和先帝,‘紫宫’即为宸极,盖因征和之故,于当年之战,便是宸极于苍生深怀恻隐之心,亦是无处可置……”
那年作《哀苍生赋》时,他的心态是愤慨、无奈,自恨与悲妄,可现在时过境迁,竟也能平静的听着这孩子道出心意,而后拍拍他的头顶,浅浅的赞一句:“好聪明。”
世间生者众,读过此一赋的人,数之不胜数,却都不及一个孩子呢。
“那边……”长华忽然有些激动,小短腿跑出去几步,指着西边的方向,回头问道:“爹爹,那边的人,他们还是在恨着娘亲吗?他们都不知道吗?这些事情,所有人都应该知道的!连我都不恨娘亲,他们为什么要怕她?那么多人,为什么说她好话的就那么少?”
对于这孩子的身世与他生身父母的遭遇,他们从未曾瞒过他,是以如今听他说出这番话时,姬格心里满满的欣慰满溢,实在再不能诉。他将孩子招到身边来,眼里便多了几分深沉。
“你还小,不知这世间之人大多都是在众生万相之中,去寻找自己想要看到的去看,至于与己无关之事,多数人都是不觉之间便避讳在外了,剩下那些人,即便视之,也是多是不见。”他怅怅一叹,起身平添感慨,道:“我虽忝有哀苍生之心,也知众生不可尽渡,遂余愿之上,不过盼一个众生平安罢了,至于看破的……”
低头看了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