未竟之约(她I)
江落羲的视线久久停在少年的脸上,深深沉浸于那仿佛可以融化风霜雨雪般的笑容里。许久,她用手撑住额头,睫毛微微颤动,这个少年,她见过,在多年前那个令人绝望的下午。
那时,她离开医院,一个人躲在休息站已经接近两天,但她不敢出去,因为这是离医院很近的一座山,她曾瑟瑟发抖地躲过了来找她的人,他们应该不会再回来吧。如果出去就要等到晚上,可是,她现在毫无力气......她已经快三天没吃东西了。
这里虽说是休息站,只是有一些桌椅和工具,但山里冷清,应该很久没人来过了。
她摸了摸自己瘪下去的胃,低笑一下,也许她只是换了种自己喜欢的死法而已。
她紧紧抱着双臂,裹了裹身上的单衣,重新缩在桌子下临时给自己铺的草垫里,感觉迷迷糊糊就要睡去,她记得妈妈常跟她说,睡着就不饿了。
当她再次恢复意识,忽然听到身后有窸窸窣窣的声音,她猛地坐了起来,不想头“咣”地顶到了桌面。
于是,眼前有点模模糊糊的背影回过了头。她看清了,那是一个清瘦的少年,穿着一身黑色运动装,看样子比自己大几岁,至少他很高,她觉得自己打不过他。从门窗缝隙中透入的光错落在他身上,他的表情十分寡淡。
此时的江落羲根本顾不得看什么长相,在她眼里,来人只分两种,好人或坏人。但眼前这位......不像坏人,但也没什么好人的气质,脸冷得像个木头人。
少年没吭声,回身继续整理自己的东西,片刻,他起身背好背包,走了过来。
她的心一下提到了嗓子眼,手背在身后,紧紧握着自己唯一的武器。少年敏锐地瞥了她一眼,停住了脚步,从背包抽出一瓶水,往地上一滚,水就到了她脚边。
少年直起身,大步走向门口,她从桌子底下向前挪了挪,看到少年打开门一脚迈了出去。此时,他突然回过头,一道完全没有温度的声音飘了过来,“快回家吧。”
随即,门“咣当”关了起来。
她快速捡起水瓶,看了生产日期,检查了瓶身是否完全封闭,有没有针孔,她用力一拧瓶盖,听到了开瓶的声音。
她赶紧从桌子底下爬出来,猛地一起身,顿感头晕目眩,但她管不了那么多,跌跌撞撞跑向门口,拉开了木门,对着已经快要消失的背影吃力地喊道:“等等!”
少年转过身,回走两步,再次停下,看样子只是为了听清楚她说话,并没有想回来的意思。
江落羲手扶着门,用力撑着身体,“你不能上山!”
少年露出疑惑的神情,却没言语。
她搜肠刮肚,“这座山......山上有狼。”
少年远远看着她,沉默半晌,转身走了。
她心急难耐,松开手往前疾跑两步,一下摔倒在泥地上,少年的身影就快看不到了。她挣扎着起身,扶住了旁边的树,对着背影用尽最后的力气大声喊道:“我没有家!”
她扶着树的手慢慢下滑,直到再次扑倒在一片泥泞里,闭上眼睛以前,她隐约看到少年终于转过了身。
再次醒来,天已经黑了下来,她发现窗台上摆着一个LED手电筒,屋里却空无一人。这次,她只是环顾着房间,真的起不来了,她欣喜地发现少年那个巨大的背包还在。
这时,门一响,少年提着个水桶走了进来。
他拿出一条毛巾用水打湿,递了过来,“擦脸。”
擦脸?虽然有点莫名其妙,但现在能不能活着都要靠别人,她只好老老实实开始抹自己的猫脸。
少年蹲在一边好像在仔细打量她,“起不来?”
她心想,你见过谁能起来还躺着擦脸的?
少年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向前半步把她拉了起来,然后打开她那瓶水递给她,“多久没吃东西了?”
她靠着墙,虚弱地摇摇头。
少年转身从背包里取出一个压缩包装的东西,抽出一个折叠纸盒,把压缩包里的东西放进去,倒进了热水。
然后,她就看到了拯救自己生命的那顿晚餐,一碗速食粥。
当胃部开始能够正常蠕动,她才终于有精力打量起眼前的人。他坐在不远的地方,侧对着她,正在拿湿巾擦手。电筒的灯光清晰地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他头发乌黑,脸颊白皙,整张脸可以用俊秀来形容。江落羲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吃人家嘴短,带了滤镜的缘故,心里竟突然生出了那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无双。”
她神游了片刻,突然感觉哪里不对,赶紧对少年说:“能不能关了灯?”
少年看着她,“为什么?”
她咬着嘴唇没说话。
少年从包里拿出件T恤衫放到她面前,“换了。”
她立刻发出了同样的疑问,“为什么?”
少年眉头轻蹙,“你觉得呢?”
她低头看了看自己身上的污渍,又闻了闻,好像确实......其实,她觉得不换也可以。
少年指着另一边,“水帮你弄好了,温的,你凑合一下。”
她立马拧起了眉毛,大眼睛对他眨了又眨。
少年冷哼一声,“你知不知道自己现在什么模样?”
她突然有点儿生气,她听明白了,那意思是自己现在这副模样白给都不要,也就是说让她没必要瞎担心。
被一股仙气儿顶着脑门儿,她一咬牙,死也要死得有尊严,于是强撑着起身,夹着衣服走去了屋子的另一角。谁知,她刚拿起毛巾,灯忽然熄了。她听见少年说道:“别怕,我就在这。”
她一愣,立刻往另一边看去,还没适应黑暗的眼睛只能看到远处一个模模糊糊的黑影,脸朝着门的方向一动不动。那一瞬间,心里的气儿全消了。
江落羲痴痴地望着墙上的照片,后来她曾多次回想,也许就是从那句话开始,这个少年第一次走进了她慌乱无助的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