鱼和熊掌
电话撂了。齐玉书半天都化不过魂。
回到ICU，周沐输了一天的液体差不多快完了。齐玉书没麻烦护士，亲自动手替他撤了针，冲了管。
周沐晚上有些发热，所以睡得不沉，这么一折腾便醒了。怔怔地看着齐玉书，有些发懵。
看着丈夫傻傻的样子，齐玉书心里好酸。
好人真的不一定有好报，不顾安危救了人，结果就是伤了自己的身体；替别人含辛茹苦养大孩子，结果就是伤了自己的心。
伸手摸了摸周沐的额头，齐玉书给他喂了几口水，又打了盆温水，替他擦洗了一下身子，轻声安慰他再多休息一下。
有妻子相伴，周沐心里踏实，身体都觉得不那么难受了，齐玉书还没给他擦洗完，就又睡着了。
没一会儿功夫，齐玉书就都收拾利索了。ICU值班的护士过来劝她去休息室躺一会，齐玉书笑着拒绝了。这个时候，她真的睡不着。
唐筱说，月月已经知道所有的事，是真是假？就算是假，以她那种不可理喻的性格，这事又能瞒多久？
看着沉睡的丈夫，齐玉书心里乱成一团。他们含辛茹苦养大这个孩子，图得是什么，用不着跟任何人解释，那颗心可昭日月。但他们始终不愿意把这件事挑明了说，是怕伤害了他们如珠如宝，从小呵护到大的女儿。
齐玉书没有生育过，在很多人眼里，可能不是个健全的女人，但这并不妨碍她有一颗慈母之心。那个跟她没有丝毫血缘关系的女孩，享受了她给予的全部母爱。
托儿所、幼儿园、小学、中学、大学，她经历她所有的成长之路，在齐玉书的心里，澹月是她的全部。她疼她，爱她，舍不得她受到丁点委屈。可如今这事，却由不得她了，她无能为力了。
一时间，齐玉书忍不住流了眼泪。眼睁睁看着自己一手带大的孩子受委屈，那滋味比伤害自己要痛上好几倍。
……
这一夜，没人睡得安稳。
唐筱给齐玉书打了电话，虽然面上没输，可心里还是觉得没占上便宜。
不知为什么，唐筱每次和齐玉书联系，都有一股子说不出来的气顶在那。
那气是什么？是嫉妒吗？答案自然是否定的。唐筱的心里一定会说，呸！怎么会！周沐，一个到了快退休的岁数，还要靠出苦力挣钱的人，白给她唐筱，她都不会要，怎么还会嫉妒！
只是就算是心说的，能确定保真吗？这么多年了，唐筱可谓见多识广：经历过多场男欢女爱，见识过各色人等。他们有的比周沐年轻，比他帅；有的呢，比他有钱有地位的，她游走在其中，自得其乐。
但这乐是什么乐？是快乐吗？答案也是否定的。
花花世界，芸芸众生，唐筱肯定地知道一点，这辈子，想找一个像周沐那样全心全意对她好的人，不可能了。
上个世纪八十年代初，改革开放的国家对于青春懵懂的唐筱来说，就是曾经贫瘠匮乏的生活一下子变得丰富多彩了：
稻香村的桂花小豆冰糕一毛五一根；山海关的汽水大木桶里用天然冰镇着，凉凉的2毛钱一瓶；还有新出的立爽汽水，柠檬味的，喝着真是爽；还有康乐的冰激凌、雪球，起士林浇着巧克力酱的双球冰淇淋……
京津小吃铺的小豆粥应该是用藕粉调的，香甜浓稠；八一三烤鸭店的鸭油包咬一口汁水四溢，一个不小心就会弄得到衣服上；康乐对面新开的洋快餐店叫敖奇，时髦的年轻男女都爱去，猪排套餐，红烩牛肉饭，还有红菜汤，比新华路上的和平餐厅做的还要好……
这么多年过去了，唐筱关于天津夏天的记忆，是甜的；冬天则是暖的。这甜，这暖，都是那个她非常非常看不起的男人给的。
年轻的周沐确实不富有，但他很真诚，也很倔强。他生在普通又踏实的小市民家庭，父母老年得子，很爱他，却并不娇宠。一家子小日子过得很安定，就算父亲去世的比较早，娘俩的日子也没有过太难的时候。
选择和唐筱在一起，周沐的母亲并不同意。唐筱招摇又虚荣的性格，不是她理想中儿媳的模样。
只是一向听话又安分的周沐，没有听从母亲的意见。接受了唐筱的追求后，就认认真真地爱了下去。他说，既然说了我爱你，就一定会把我的所有都毫无保留地给你。
周沐说到做到，可到头来唐筱却不想要了。
一个男人身家过百亿，他让你住豪宅，开豪车，会由着你买包，买首饰，买所有你看上的好东西，这些真的比爱要重要吗？
唐筱的回答是肯定的。周沐倾其所有给她的一切，她很感动，但感动以后呢？她还是只能坐在他的自行车的后衣架上，晒着，冻着……
人总是贪婪的。唐筱从不爱他的男人那里得到了虚荣，又想占有那份只属于自己最真诚的爱，可能吗？
“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兼得，舍鱼而取熊掌者也。”
甜吃多了会糖尿病。豪宅四季如春，体会不到烈日的暴晒和寒风的凛冽，好像也少了分乐趣吧。
唐筱不愿多想，她不但有了熊掌，还有了龙虾象拔蚌，不值钱的鲫鱼、带鱼、胖头鱼，不值得留恋。
夜深了。唐筱昏昏欲睡。
睡梦里，那个靠这救济金生活的意大利穷鬼，那个China town开超市的老财迷，都跑来纠缠。
他们吵吵嚷嚷，面目狰狞，说着唐筱听不懂的话，伸手拉她的身体，占她的便宜……
那一刻，唐筱慌张且无助，情不自禁地喊出了周沐的名字。就算她不知道他会不会来，她也会喊。这是她这个世界上唯一觉得可以依赖的人，唯一给过她安全感的人。
结果周沐来了，他没有让她失望。
他向她走来，步履匆匆。老远的，她依旧能从他焦急表情中看到了疼爱。
没错，就是疼爱，她认不错。这是除了他没人给过她的东西。
瞬间，唐筱觉得踏实，还有些得意。
但好景不长，周沐的脚步停下了，他的身边多了个女的。
那个女的叫齐玉书，样貌普通得唐筱简直都不愿多看她一眼。
但周沐愿意看，那曾经只属于自己的疼爱的眼神，投射到了她的身上。
“木头，我们回家吧。”
齐玉书的声音很轻，也很甜。
周沐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