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章
遇见程端,江沅兴致皆无。
她又草草看过几幅字画,转身往回走。
一面走,一面琢磨狗官方才的话。她想的入神,以至于迈步进门时差点儿与人撞个满怀。
江沅抬起眼眸。
好在沈良玉并没有恼:
“我有话同你说。”
……
竹里馆。
暖阳弄竹。
清风拂起桌上的纸页,桌上的兔毫笔随之滚到江沅手边。
沈良玉说的很慢,也很认真。
他要去岷川,归期不定。而她,不必再做沈宛曈。
这番话并不让江沅觉得意外。
她有自知之明。
半年多来,她在沈府如坐针毡,沈良玉怕是也比她好不了多少。凭心而论,自从进了沈府,她招惹了不少麻烦。
沈良玉在离开平津城之前让她走,着实是明智之举。
江沅记得清楚。她刚进沈府时,到处都飘着浓浓的桂花香,而眼下,满城的梨花都开了,白得赛雪。
没想到从凝翠阁不经意的一瞥开始,两人竟是阴差阳错做了这般久的兄妹。
有“兄长”照护,有“父母”疼爱,江沅有时恍然觉得,这一切都是真的,这里便是她的家。
可假的毕竟是假的。
她只能安慰自己。
至少她的父母,当年也定是如沈初夫妻这般恩爱,所以才会有了她。
行吧。
“我现在就去收拾东西。”江沅干脆道。
沈良玉微微蹙眉:“我话还没有说完。”
“不用再说了。”江沅有种预感,接下来的话,沈良玉大抵是要痛陈她的胡作非为,以及由此惹来的麻烦。
宛曈可莫要辜负成煜的心意。今日那狗官如是说。
江沅把这话揣度一番,认定沈良玉已然知道她去宸和园盗画的事。
这逐客令来的突然,她也没来得及准备,不太可能立马就找到合适的住处,只能先搬去与明欣挤一挤。
江沅心里有数。虽说甘弈嘴上嫌弃的很,但若是她真的没地方落脚,那庸医定然会让她在医馆住下。
本来她被送进沈府时便是孑然一身,如今要走,除了偷偷拿上两瓶金创药,她不会带走别的东西。
满箱笼的衣裳,就都分给禾芳她们。
对了,走时她还要去跟乌云道个别。
沈良玉几句话的工夫,江沅在脑子里把事事都安排妥帖,连去处都想好了。
“这段时间,多谢沈将军照护。”她顺手捻起兔毫笔,挽在指尖转了朵花:“往来聚散都是缘分。如若他日……”
江沅本想说,如若他日江湖再见,还可以坐下一起喝杯酒,叙叙旧。
这原是句客套话。
可她转念一想,沈良玉从岷川回来,还指不定是什么时候,而她则早就金盆洗手,去郢川潇洒快活了。
大抵两人再也不会有见面之时。
无意义的客套,便不必了。
江沅想了想,没有再说下去。
“说完了?”沈良玉无奈问道。
江沅点点头,把“客套”的 机会让给沈良玉。
“你安心等我回来。”
……
江沅一时没有明白沈良玉这话的意思。
她觉得,自己方才可能听漏了什么。
不是……要让她走吗?
“等我从岷川回来,阿沅便可以光明正大留在我身边。”沈良玉解释。
他不是会轻易给出承诺之人,今日说出这番话,自是经过深思熟虑。
任谁也不能违背大梁刑律。但凡事总有例外。以削藩平叛之功,足以洗清她所有的过往。
至于其他的,他也想过了。
爹娘都是通情达理之人,当是不会反对这事。
兔毫笔忽而顿住,从指端一个跟头栽到桌上。
话说到这份上,江沅什么都明白了。
她不禁一脸愕然:“沈良玉,你该不会是……”
“是。”沈良玉看着她的眼睛。
“……什么时候?”江沅有些语无伦次。
“不记得了。”
其实他记得清清楚楚。
世宁街那晚,把兔灯交到她手里的一刻,沈良玉忽而觉得,眼前的女子若不是沈宛曈就好了。
及至后来把她留下时,他已然有了私心。
清风卷着花香挤进屋里,顽皮地掀起字纸,又把兔毫笔裹挟着翻了几个个儿。
“阿沅是不是不记得那晚退思居里发生了什么?”沈良玉顺手把悄悄滚远的兔毫笔挂回到笔架上:
“若是忘了,我可以再讲一遍给你听。”
“我记得!”江沅的脸一下子红了。
她想骂这人下流,但一想到自己那晚做了什么,这话没能说出口。
大抵是……两人一道下流吧。
可这也不能怪她。她被人下药,沈良玉又醉了酒……
彼时的情形,大抵换了谁都会一样。
“那次不算!”好半天,江沅只想起这么一句反驳的话。
粉白的面颊已然红得透透的。
“如何才算?”看向她的目光明澈且认真。
他问的坦荡,倒叫江沅一时说不出话来。
“若是再有一次,算不算?”沈良玉忽而问她。
如何会再有一次?御宴那回是她大意了,她也不能总那么倒霉。
想到这里,江沅点点头,笃定道:“再有一次,便作数!”
“好。”
……
江沅觉得,沈良玉这人真的混蛋。
她分明不是……让他再做一次的意思……
混蛋。
这人今日的力气怎么这么大……
……
平陆驿馆。
两国盟书顺利签订,最高兴的还是西戎使团众人。
从他们到平津城开始,西戎朝中询问催促和谈进展的信笺就一封接着一封,雪片似的飞来。
眼见着信笺摞得比镇纸还高,众人心里压力山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