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秋天不回来

成年后的冉静和，面如平湖身似磐石，似乎天雷崩于前都色不变。

但少年的冉静和，不敢说自己没有心结。

冉静和九岁时，争吵良久地父母终于离婚。

家里所有的东西，冉志宏与章柔一人一半分的干净，除了吵架时摔坏的锅碗瓢盆，以及小小的静和。

满地狼藉里，静和抿着嘴不哭不闹，只伸着右手，紧紧抓住母亲的衣角。

静和依稀记得，母亲那天，穿的是一件浅蓝色长风衣，手上戴着同样浅蓝的皮手套，手套的边缘上，缀着一圈软软的兔毛。

因为她把母亲衣角抓的极紧，那件蓝风衣的一角，拽出了一团极深的褶皱。

年轻的章柔，并不是一个特别温柔的女人，她摘掉手套，握在手里，“啪”一下，重重拍在了冉静和右手的手背上，脸色寒厉地说道：“走，你走！你姓苏，跟着我干什么？你去找冉志宏啊。他姓苏的有钱在外面养女人，没钱养自己亲闺女么？”

那一下，拍的极重，冉静和顿时吃痛，松开了手指，她幼小白嫩的手背，一片殷红。

这些回忆，太过不佳，以至很多年过去后，静和每每紧张起来，右手的手背，都会隐约生出一片灼热。

后来，人人夸静和对配色独有心得，她的笔下，也画过很多种颜色，姜黄，水红，浅灰，亮橙，除了蓝色。

她几乎从来不用蓝色，因为总觉得，那是一个不太令人幸福的颜色。

冉静和已经忘了，她有没有见过，父亲外面养的女人。关于那个时候的记忆，在各种突如其来地争吵里，有的十分混乱，有的则过分清楚。

冉静和记得，那是在小学六年级，刚刚期末考试完，所有同学都等着放寒假，那天，她开心的领回了第一名的成绩单，到家后，母亲一个人坐在床边收拾衣服。

她把成绩单递给母亲，很想告诉她，这次数学满分，整个年级都只有她一个人，但是母亲在看完成绩单后，并没有太多表情，只是很平静的告诉她，静和，爸爸妈妈已经离婚了，你去写作业吧。

静和一时没有明白，这两句话为什么放在一起说，然后她才反应过来，哦，父母真的已经离婚了。

在这之前，静和已经习惯了父母的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最后他们的收尾都会是那句，走，明天就离婚去，谁不去谁是王八蛋。

年幼的冉静和，在这吵闹的背景声里洗自己的衣服，煮面条，写作业，像一个安静的隐形人。

章柔有时候火气上来也骂她，你也和你爸一样，自己管自己，小没良心的。

冉志宏有时候当没听到，有时候则接过来这话，回骂过去，不是你生的吗？你没有教养过？比谁好坏呢？

接下来，又会是新一轮的争吵。

往往这个时候，冉静和就安静的抱着小板凳到门外背书，《出师表》《陈情表》《兰亭序》，不拘内容，拿出来的书是什么就背什么，等室内乒乒乓乓的声音彻底响完后，一切恢复平静了，她再轻声进屋。

让她实在没有想到的是，这样的日子也会在某天戛然而止。

她在认真做完两章练习题后，终于理清了这个事实，她的父亲和母亲真正的要分开了。

她唯一还清楚的另外一件事，是那间两室一厅的老房子，那年秋天，梧桐树叶变黄的时候，卖给了一个外乡人。

某个放学后的傍晚，冉静和照样和往常一样，一个背着大书包，踩着漫天飞舞的梧桐树叶回家。然后，她看到有个黝黑健壮地外乡人，带了几个小工，在她家的屋子里敲敲打打。

玻璃珠子串起的门帘，在人进进出出地碰撞里，晃动的噼里啪啦。

那是章柔带着她，在批发市场里淘了三斤珠子，冬天的时候，母女俩拿透明的鱼线，一点一点串起来的。七彩的玻璃珠子，按颜色排列出了红橙黄绿青蓝紫，她们几乎整整穿了一个寒假。珠帘挂上去的那天，她开着灯，看着它们折射出的各种光芒，满足地看了一整晚上。

忽然，有人粗暴的一把扯下那门帘，塞进了土黄色的蛇皮袋里。

冉静和很想问人把这个玻璃珠帘要回来，她张了张嘴，终于，还是没有做声。

想不到，是她见证了这个家被拆掉的最后一幕。

在父母拉锯战一样处理完各项事务后，已经小学毕业的冉静和，抱着属于自己的两个包裹，坐上大伯的车，搬到了郊区，和祖父母同住。

接着，她上了初中，开始住校，逐渐变得沉默安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