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7 章
几天以后,厉少愚来电。
“阿莱,明天有空吗?”他在那一头,坐在沙发上轻声地笑。
阿莱一个激灵坐起来:“有空!”
厉少愚抬,眼乜过门口的保镖,故意提高音量:“你想出去玩什么?”
阿莱把床头柜上的地图放到床上,手指按着提前标注过的路线,对他说:“你别管,明天跟着我走,走到哪儿算哪儿。”
厉少愚自有一番计较,应下后和她聊一回,干干脆脆挂断电话。
翌日下午一点,厉少愚来接阿莱,进门先去向准岳父母请安,然后在会客厅端坐着等。
约莫等过一刻钟,他看见阿莱娉婷地从月亮门里穿出来。
待再近些,他终于看清了。
阿莱没挽发髻,一头波浪卷斜披在肩上,穿一条兰苕木兰苏绣旗袍戴流苏披肩,腰是腰,臀是臀,只一眼就能让男人为之倾倒。拿着小手包,配一双小皮鞋,站在阳光里对他笑。
厉少愚喉头一滚,咽下唾沫,忽而发觉有失庄重,就忙把那颗活泛的心束进礼教,坐正身体看向岳父母。待阿莱走至门边,他站起来躬身一礼:“伯父伯母,用完晚饭我亲自把妹妹送回来。”
郑叔衡拿着烟杆歪在榻上,声音一贯的懒:“去吧,早些回家。”
一时无话可说,直到走出大门,阿莱看见车里除司机以外,还坐着阮晓寒,车后还是车,坐满保镖。
她站在车前,扭脸笑道:“你变成金丝雀了。”
厉少愚的心几乎被扎穿!
打开车门后,把手搭到门沿上,他也笑:“委屈你,陪我做一天金丝雀吧。”
阿莱乖乖坐进车里,把双腿并拢,身体靠住窗沿:“好小气。咱们这么多年没见,就给我一天?”
厉少愚关好车门,隐约有些觉知,但还不太明白:“只要你想,我都可以陪你。”
阿莱身量高挑,往厉少愚身边一坐,却也显娇小玲珑。
她悄悄打量他,精神头好了不少,气色比前些天红润,胡渣剃得干净,头发也像新修剪过的,两鬓发青,梳得一丝不苟,还是一条米白色长衫,像个饱读诗书的贵公子。
司机依照阿莱所言,驱车到百花洲附近,放他们下车散步。走过小半条街,她嚷着要去弄堂里找萝卜丝饼。
厉少愚好干净,一天之中哪怕什么也不干,那双手也要洗上二三十遍。看见满地脏水,简直无处落脚,两道细眉高高挑起,好似插进太阳穴里。
阿莱径自走过一段,回头一看,厉少愚还在巷口踌躇,于是折去抓住他的腕子,用力向前一拽,“厉大小姐,要不要我背你?”
厉少愚像被一阵妖风卷进妖怪洞府,走得胆战心惊,恨不能脚不沾地。
“你看看你,穿成这样儿来这种地方,多走几步裙子就都甩上泥点子了,穿着多不舒服!想吃萝卜丝饼,家里厨子也做得好。这种小摊上别说口味了,卫不卫生还不知道呢,吃坏肚子怎么办?你也不嫌脏。”
“你看你那样,我都不稀的说你。”
走到地方,阿莱嫌弃地把手一甩,和厉少愚在一家支凉棚搭的小摊外坐下,点上一碟炸虾子萝卜丝饼,一碟糕团,两碗桂花酒酿小圆子。
阮晓寒和两个保镖坐另一桌。
厉少愚如坐针毡,身子抻得笔直,眼睛四处乱转,同时喋喋不休地数落这地方脏乱差。坐下好几分钟,那张嘴只停过片刻。
听得阮晓寒那桌受不了,连连夸赞郑小姐脾气好。
阿莱挂念正事,懒得跟他计较。只把双手一合,连连拜他:“好哥哥,咱们好容易出来一回,我求求你别念了!我看你总也出不来,特意带你来透气的。”
厉少愚似笑非笑:“那我该谢谢你,带我来这里透气。”
“万羡昀说这家味道好,好些食材都是老板的儿子从上海买回来的,特别特别新鲜。”
“再新鲜能有附近集上买的新鲜?”
“人家会开船,从胥门渡口上直接到外城河,就从那边带回来了。”
“那还真是快。”
“等吃完了,我们坐老板家的船去转一圈,怎么样?”
厉少愚真正懂了,环抱双臂坐在那里。
小二端着托盘,把吃食一一摆上桌,阿莱道完谢,用筷子夹起一块虾子萝卜丝饼,轻轻咬一口,只觉唇舌生香,比家里的味道好。一扭脸,看见厉少愚像尊佛似的坐在那里,命令他:“你吃一口。”
厉少愚满眼嫌弃:“我不用。”
“你试试,可好吃了。”
阿莱嚼完嘴里那块,给他另夹一块放在碗里。
厉少愚岿然不动,只是看着她笑,咀嚼时两颊鼓鼓的,好像兔子进食。
那道目光含着无限的爱。
阿莱吃完第二块饼,扭脸看他:“你又鬼笑什么?”
厉少愚春风满面,不敢直说,只答:“你管不着。”
“你想做坏事,可别带上我。”阿莱垂下眼睫,用勺子搅动碗中的圆子,瓷器清脆作响。她尝了一口,也觉得不错,孜孜不倦地命令他:“这个你也试试。”
厉少愚近来总犹豫,自己该何去何从,陡然听见她这句话,终于下决心要逃——他要逃出这个旧骨新皮,不成样子的家庭。
他深望着阿莱,眉间的愁云终于化开,久久没有作声。
阿莱停下手,去拿另一碗的勺子,将汤水搅匀以后,擓起一勺送到他嘴边:“你尝一口!”
厉少愚躬过去吃了,抬眼看她,嘴里心里都甜丝丝儿的,忽然夸张大叹:“真是太好吃了!”
“真的吗?”阿莱惊喜不已。
“真的!”他接过勺子,勉强吃下小半碗。
众保镖看见,边笑边吃:“大爷那么傲,怎么一见着郑小姐就不正常?婆婆妈妈就算了,吃东西还要人哄。”
阮晓寒斜那人一眼:“吃你的吧,妄议主人,当心发配你去种荷花。”所谓种荷花者,是把人身上绑起石头沉进江里。
保镖讪讪闭嘴,见二位主子吃完了,忙刨完剩下几口跑去结账。
他们顺着弄堂出去,沿路走到胥门古渡,根据老板的说法,找到码头挂起的一张黄底红缘旌旗。
船家是名皮肤黝黑的中年男子,名下好几艘船,配几名伙计。他单独有艘快艇,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