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伤
人近日来到安都,找来了我府上……”
封大小姐不仅长了张神仙面,更生了副菩萨肠,她素来乐善好施,接济过的流民百姓盈千累百,寄到府上的贺信谢礼更是数个大衣箧都装不下。
可纵然如此,遥想往昔数十年,能这般千里昭昭找上门的,今番倒还是头一遭。
钟席诀眸色微沉,“找上门了?那对姐弟叫什么名字?姐姐可还记得?”
封清桐点了点头,“是一对姓万的姐弟,姐姐叫焕儿,弟弟叫成耀。”
她说着,余光冷不防瞥见钟席诀逐渐沉郁的不善神色,口中话语突然滞了滞,“席诀,你问这个要做什么?”
钟席诀微微一顿,旋即垂首与她对视,“没什么,好奇罢了。”
他眼睛一眨又笑起来,融融的暖意很快驱散掉了眸中那点晦暗的阴霾。
“怎么了?姐姐为何突然这样看我?”
封清桐没说话,她抿了抿唇,心里极快地闪过一丝异样。
她没有错过钟席诀方才在不经意间显露出的那抹凶戾容色,少年眸光熠熠,眼底的锋芒似是能将人直接糜躯碎首。
如此神色于她而言并不陌生,但这般仿若淬过烈火的锐利可以存在于她爹爹身上,可以存在于秦以忱身上,甚至可以存在于气急了眼的钟星婵身上,却唯独不该存在于素来乖觉温顺的钟席诀身……
“嘶——”
突如其来的抽气声蓦然打断了她的凝思,钟席诀不知何时已经烫好了桌上的茶具,正自顾自地拎着紫砂的小茶壶欲要为她斟水。
可也不知是否是因为手上有伤,动作不便,钟二少爷指尖一抖,滚烫的茶水便半点都没落进杯子里,反而尽数孝敬到了他掌心的伤口上。
“哎呀!你怎么……”
满心的疑虑顿时被抛至脑后,封清桐蓦地回神,急急巴巴地扯出帕子替他抹水渍。
“包扎的细布都被浸湿了,伤口呢?伤口疼不疼?”
钟席诀眉眼弯弯地摇了摇头,“不疼的,姐姐别担心。”
他不动声色地将话题往回拉,“然后呢?那对姐弟来找姐姐做什么?”
封清桐将沾湿的帕子放到一边,“万焕儿说她在安都城中盘了间铺子,做些绣帕水粉一类的小生意,只是她初来乍到,对城里姑娘们的喜好还不甚了解,手里压了许多货,银两方面便有些周转不开。可她在城中又无亲无故,没什么能给予帮衬的亲朋密友,故而只能讪着脸求到我身上。”
钟席诀眉梢轻挑,“盘了间铺子?姐姐可去她的铺子里看过了?”
封清桐点头又摇头,风马牛不相干地回了他一句,
“五日前已经是最后一次了,我给前后门的司阍都下了吩咐,若是万家姐弟再来纠缠,他们也不必顾着情面,直接将人捉去衙门就是。”
她顿了顿,再开口时,言语间便自然带了点求他保密的讨好意味,
“娘亲的胎已经快要七个月了,这事若是让爹爹知晓了,娘亲保不齐也会跟着一起忧心。”
纤纤五指拽住他一点衣角,封清桐咬唇笑笑,
“席诀,你不会告诉爹爹的,对吧?”
她轻轻晃了一把钟席诀的袖摆,钟二少爷的视线便不由自主地定格在了她泛着浅粉的藕白指腹上。
封大小姐心里门儿清,什么绣帕铺子,什么周转不开,千言万语说到底,不过都是万家姐弟同她讨要银钱的借口罢了。
只是这对姐弟归根结底也是她招惹来的,更枉论世人之于弱者,天生便带着三分偏袒,她若贸贸然回绝了个干净,保不齐会招致些指鹿为马的口诛笔伐。
诚然她并不在乎这些虚名,换做平日里,她或许也有心思好好地就这事端争上一争再辩上一辩,可眼下正是自家娘亲怀胎要紧的时候,较之万家姐弟的了无牵挂,她着实是输不起。
因此,破些小财便可了结了的麻烦事,她自然也没有必要将其大张旗鼓地抬到明面上来。
钟席诀自是明白她的顾虑,浅浅叹息一声道:
“我知姐姐不想让师父师母过于挂心,所以才将这事按下不表。可你为何要连我也瞒着?我可一向都是乐于替姐姐分忧的。”
他的语气里难得带了些严肃,
“退一步讲,哪怕你将此事同阿婵说说也是好的,那丫头虽然骄狂冲动,却是个灵活又不会吃亏的性子,万事有她与你商量,总好过你一人担……”
“钟小诀!”
钟星婵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后,她怀中还揣着七八个拳头大小的枇杷果,表皮青黄相间,一看就是堪堪从树上打下来的。
“我不过离开了一小会儿,你就见缝插针地说我坏话!”
一颗枇杷伴着话音准确无误地袭向钟席诀的面门,钟席诀懒洋洋地抬手接住,随意在前襟上抹了两下,
“没说你坏话,夸你呢。”
他垂首咬了一口果子,面不改色地称赞道:“这枇杷真甜,哪儿摘的?”
钟星婵将怀里的果子尽数扔到小桌上,“半山腰有棵枇杷树,大哥方才带我打的。”
她看钟席诀吃得香甜,自己也将信将疑地拿起一颗,学着钟席诀的动作在衣襟上抹了抹。
“真的很甜吗?可我看这些枇杷的底部都还青……嘶……”
甜是不可能甜的,被酸到五官紧皱的钟三小姐呸呸两声,挽了袖子就要冲上去和钟席诀拼命。
钟席诀只用一只手就轻松按住了钟星婵的脑袋,“怎么了?”
他气定神闲,“是你自己不会挑,我这颗枇杷就甜得很,要不你再尝尝?”
封清桐笑着起身拍他的手,“你做什么呀,快松开,阿婵的发髻都被你弄乱了。”
“钟席诀,你给我松手。”晚归一步的秦以忱也扬声斥了一句,极为无奈地捏了捏眉心。
他一面大步上前欲要拉架,一面勾着一只用半开茉莉花编制的精巧花环,于错身的间隙里,随手将花环戴到了封清桐的发顶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