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灯
一道去了钟家做客。
正厅里饮宴愈酣,她们几个小辈倒是早早离了席,齐齐跑到花园里玩起了捉迷藏。
如此情景之下,小孩子们似乎都生出了比平日里更为蓊勃的莫名的好胜心,封清桐虽已想不起当时的赌注具体为何,但在场几个男孩所表现出的‘不能输’的炽盛劲头却直至今日都令她记忆犹新。
于是,为了不给同组的钟家兄妹拖后腿,封清桐第一次壮着胆子,独自一人藏进了钟府幽深的廊道里。
说来也是凑巧,外头明明还是一片热热闹闹的灯火通明,唯独她藏身的廊道阴晦黝黯,且没过多久,廊头唯一一盏照明的灯笼还被风给吹灭了。
寻常习惯了丫头老妈子们的贴身提灯跟随,那还是她第一次真切意识到自己的眼疾究竟有多严重,彼时的情景也如今日这般阒无人声,她被吓得不敢动弹,只好蹲身抱住自己的膝盖,紧紧地蜷缩到角落里。
她以为自己要过很久才能被找到,却不曾想,尚不待那点绝望与畏葸发酵,钟席诀就已经提着一盏兔子形状的琉璃灯,跌跌撞撞地向她跑了过来。
“桐桐!”
他那时还是小小的一只,个头尚不及她高,跋山涉水般穿越钟家繁茂的园圃一路赶来,身上各处都难免挂了彩,瞧上去灰头土脸的,像个莽撞却又无畏的先头兵。
“师母说过你不能独自待在暗的地方,你怎么藏到这里来了?”
钟席诀气喘吁吁地问了她一句,语气很急,却显然没什么苛责的意思。
“快些出来吧。”
他将身前的草丛一具踩倒,又将琉璃灯换到左手,腾出右手来牵她。
“游戏我已经认输了,咱们现在就回去。”
……
从前习以为常时尚且不觉,眼下刻意回想,竟发现自那之后的数十年,只要是夜晚,只要钟席诀在场,他似乎每每都会提着一盏琉璃灯,先她一步等候在廊头上。
他当年还会与钟星婵和秦以忱一样叫她桐桐。
是从何时开始,他才改口唤她为‘姐姐’的?
咔嚓!
枝丫断裂的声音乍然响起,封清桐猛地回神,反应极快地躲进了一旁的杂草丛里。
她尽量将动作做得轻而微小,可惜沉稳的脚步声还是逐渐向着她的方向靠近过来。
别慌,
别慌……
身侧旁逸斜出的丛莽蔓草随之被拨动,封清桐凝神屏息,手中刀片转握为持,刀锋向外,在头顶枝丫被拨开的一瞬间,狠狠朝着那方手掌刺了过去——
空气里很快腾出一股淡淡的血腥气,钟席诀一手紧握刀锋,一手化掌为刃,凶猛的力道直直袭向她纤弱的脖颈,却在不足一尺的地方硬生生停了下来。
“……姐姐?!”
封清桐彼时已经完全丧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脑中一片空白,察觉到一股强劲的掌风锐锐逼近,下意识便紧紧阖起了双眼。
然而预想中的疼痛却并未袭来,尚不待她睁开眼睛,一双温热的手臂就已箍上她的背心,强势又不容拒绝地将她揽进了一个温暖的怀抱里。
“真的是你!”
钟席诀紧紧地抱住她,失而复得般的愉悦笑意透过震动的胸膛一点点传过来,似冰下暖泉,徐徐煨热了她冰冷僵硬的四肢。
“我终于找到你了。”
封清桐尤在发愣,半晌之后才终于意识到眼前之人并非幻影,她骤然回神,脑中蓦地闪过方才钟席诀以手握刃的惊险画面,脑袋一低就要去看他的伤口。
“席诀,我方才是不是……”
“先等等。”
钟席诀却在此时伸手拦了她一把。
他松开封清桐,转而从胸前掏出一支手掌大小的素色圆管,脖颈微垂,轻轻吹了一口气。
——橘黄的火光就此燃起,冉冉照亮了晦暗的长廊。
“好了,现在不怕了吧?”
那是一支火折子,此刻正被钟二少爷握在手里,有意逗她开心般来回地晃了一晃。
……
氤氲的光晕近在咫尺,封清桐眼睫颤动,突然就有点想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