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李代桃
不出陈南桐所料，第二天，弹劾南荣亭的折子像雪片般送进了通政司。
皇上借口身体不适没有上朝。
可是大宁的言官向来以敢于直谏为荣，开国以来不惜死谏的官员不下百人，他们甚至把死谏当做是一个言官的最高荣誉。
很快午门外就聚集了大批官员，赵虔和万朝清跪在最前方，烈日下不断有年老体弱的官员晕倒，但是剩下的人依旧岿然不动。
“皇上，安郡王乃反贼之后，暴戾成性，滥杀无辜，难堪大任，朝廷不能毁在这样的人手中……”
“皇上，安郡王家规不肃，德行有亏，品性粗野，难以为天下表率……”
梁云起死死拉住了陈桥松的胳膊，不让他靠近：“陈侍郎，皇上什么都明白，这里交给皇上就好。”
……
沈氏喝下一碗红褐色的汤药，从容上了马车。
端门前，侍卫拦住了她：“夫人，这里是朝臣上朝的地方，女眷不能从这里进宫，劳烦夫人绕行东华门。”
沈氏从袖中拿出一个金牌，侍卫一看，忙退了回去。
见金牌如皇帝亲临，这金牌哪怕是瑶华郡主都没有，侍卫们很是奇怪，忍不住偷偷看了一眼沈氏，只见她面色苍白毫无血色，但步伐坚定，神情自若。
她走到跪着的百官前方：“诸位大人，不要被谣言所惑，昨日，家下婢女是为我抓的药，我高龄有孕，胎像不稳，所以大夫劝我趁着怀孕时日尚早，及时打掉孩子，免得伤及母体……”
“夫人，莫当我们都是傻子……”
沈氏话没说完，就被万朝清打断了：“这种哄三岁小孩的话，就不要说了。”
沈氏艰难地扯了扯唇角，突然捂着肚子瘫坐下来。
万朝清冷笑一声：“夫人，您做戏这是给谁看呢？”
一旁的太监惊呼出声：“啊……血……夫人您流血了。”
众人都愣住了，可毕竟男女有别，又都不敢上前，都呆呆跪在原地愕着眼不知所措。
几个太监手忙脚乱地扶沈氏起来。
陈桥松飞奔而来，将沈氏紧紧抱在怀中：“娘子，你这是怎么了？”
沈氏疼得满头冷汗，给她递了一个眼神，牢牢拽着他的袖子：“我们的孩子……没了……”
犹如一记惊雷在脑中炸开，陈桥松瞬间清明，她是在用自己的孩子换南荣亭和南荣芙一条后路。
沈氏当年产下双生子后，身子亏得厉害，又要亲自养育四个孩子，一直未能将养好，他不舍得妻子受苦，便多年没再要孩子，这些年四个孩子大了，她身子才渐渐有了起色。
这孩子他们盼了太久，却没想到，他还来不及欢喜，便就这么葬送了。
他扭头看着跪在地上的百官，双眼猩红。
梁云起忙对一旁的太监道：“劳烦诸位，找一个能安置夫人的房间，在下去请太医来。”
众人引着陈桥松往一旁的值房去，梁云起连闯几道门禁冲进了皇宫……
很快，三个太医和两个女医官先后小跑着进了值房。
百官都站了起来，忐忑不安地围着赵虔和万朝清议论。
“元辅，万尚书，这是怎么回事？”
万朝清也是一脸茫然：“真是搞错了？这可如何是好？”
赵虔道：“无论如何，南荣亭虐杀我儿没有冤枉他……”
有人小声道：“我听说，还没找到什么证据，倒是抓住了一个意图灭口的杀手，这事恐怕有蹊跷啊……”
“元辅三思……”
突然，宫门前的侍卫纷纷下跪行礼，众人一看，竟然是皇上的御辇出来了。
百官忙分列两边跪下，皇上下了肩辇行至他们跟前，铁青着脸呼哧喘气，冷哼一声：“既然喜欢跪，那就都跪着，不要起来。”
他甩甩袖子匆匆往值房方向去了。
日头很毒，空气闷热，梁云起命人撑来盖伞，皇帝不耐烦地挥挥手，示意退下。
他焦急地徘徊，又突然愣在原地，浑浊的双眼似有泪光。
“既明啊，当年朕差点害得她母子俱亡，没想到今天还会发生这样的事，朕贵为天子，却护不住……”
他看了看靠在门边一脸颓然的陈桥松，终究把那几个字咽了下去。
梁云起搀住了他：“皇上不必担忧，夫人吉人自有天相。”
太医和女医官终于出来了，看见皇帝俱是一愣，正要行礼，皇帝忙挥手示意免礼：“快说，陈夫人怎样了？”
“夫人月份尚小，胎儿已经排出，夫人无大碍。”
皇帝松了一口气，想要上前，梁云起扶着他的手加重了一下，皇帝会意，颓然退了回来。
陈桥松已经跨进了房间。
皇帝道：“陈侍郎，将夫人安置在宁寿宫吧，朕已经命人收拾好了，这里实在不适合休养。”
陈桥松用自己外袍裹住了沈氏，将她抱了出来垂下眼眸：“劳皇上费心了，家中离得不远，还是回家将养的好。”
皇帝没有勉强，略略扯了扯嘴角：“也好，也好……”
“朱九恩，传朕旨意，再有上书弹劾安郡王的，一律杖责四十。”
“皇上，不可……”
沈氏气若游丝的声音传来：“皇上，直言劝谏是言官的职责，皇上若是……若是阻塞视听，只会适得其反，皇上，误会一场，让他们都回去吧。”
跪着的百官很多羞愧地低下了头。
梁云起不得不佩服沈氏李代桃僵和以退为进的这两招，又为南荣亭赢得了一丝生机，姐姐败给这样的女人，不算难看。
百官散去。
梁云起陪着陈桥松夫妻出了端门，陈南桐等在门口，风拂过她脸上的碎发，落在她哭红的眼角。
她哑着嗓子叫了一声“娘”，再也说不出话，吞声饮泣泪如泉涌。
陈桥松木然抱着沈氏往前走，往日最疼爱的女儿也顾不上看一眼，沈氏只好冲梁云起抬了抬手：“照顾好桐儿……”
梁云起拿出帕子为她擦眼泪，她再也站立不住，趴在他肩膀哭得撕心裂肺。
他只觉心里一阵揪痛。
“你放心，我一定会还你表兄清白的……”
他轻轻拍着她的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