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床
她正安安静静地闭着眼睛躺在那里,佛头青的大氅足足将她整个人都包住,只露出一张呼吸匀净的小脸来,看上去就像是睡着了一般,唯独细细的眉尖蹙着,显然还未从方才的惊心动魄中缓过来。
看着郦姝即使是昏迷仍然一副惊惧的模样,谢徇心中就止不住生出一股戾气。
自己对郦娘娘还不够好么,她为何还要弃自己而去?
她嘴上说得信誓旦旦的,实则就没打算交付真心过。口口声声说着迫不得已,原是早就默认了自己不会接受她的身世!
觑着谢徇攥得咯吱作响的拳头,早就已经被埋进记忆深处的东西又在冯祥脑海中一闪而过。
他的眼前就像是炸开了什么东西,震得眼球一阵发颤,在某种想法的驱使之下,不自觉匍匐着向前膝行了两步。
突然听到身后有衣物摩擦的声音,谢徇眼神不善地锁住他,嗓音一片喑哑:“你怎么还没滚?”
饶是早就知道这位陛下的秉性,冯祥还是被他布满红血丝的凤眸给吓了一大跳,他咽咽口水,艰难地试探道:“陛下有没有想过,换个法子将娘娘留下?”
“此话何意?”谢徇的手一下子捏紧了手腕上的生肖吊坠。
谢徇话音一出,冯祥就靠着柱子瘫坐跪地,大起大落之下,连说话的声音都是哆嗦的:“娘娘既不是郦氏女,换个位置坐也无妨。”
都说富贵险中求,他老冯这一步算是赌对了。
嗤啦一声,谢徇手腕上的手串被猛地拽断了,玉色的菩提珠子噼里啪啦迸了一地,唯独那块生肖吊坠还牢牢握在他的手里。
谢徇死命攥着吊坠,手掌心都硬生生被上面被圆润的线条给硌疼了。
可他却仿佛感受不到丝毫疼痛似的,慢慢掀起的唇畔泻出几分豁然。
佛说人生四苦:贪嗔痴,求不得,怨憎恨,爱别离。他既贪得无厌,偏又求而不得,可不是深陷情天恨海么。
过往种种,一瞬间有了解释。
谢徇只觉得头脑中一片澄明,从前隔岸看花未觉得有何不好,现在那层薄雾被一下子撕开了,他才觉出无遮无拦的好处。
他轻轻踢了一脚冯祥,沙哑的声线中透露出几分畅快:“蠢货,还不赶紧去拿衣裳!”
“冻着了唔……怎么办!”
习惯性的称呼滚在舌尖的时候,谢徇喉间一动,又将“母妃”二字给吞了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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郦姝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暮色四合的时辰了。
甫一起身,郦姝就感到肩颈出一阵酸痛,让她瞬间想起自己昏倒之前发生了什么。
自己这是被谢徇给带回来了?
艰难地撑着床榻半坐起来,郦姝打量着眼前全然陌生的布置。这里并非是自己住惯了延禧宫,捻着手中明黄色的被角,她思忖道,难不成是谢徇是将自己安顿到新收拾好的寿康宫来了?
除了帝王之尊外,太后也是可以用明黄的。
就在她满腹茫然的时候,一点朦胧的灯烛突然出现在床帐之外。
“主子,您醒了?”
“月华?!”
郦姝一把挑开床帐,果不其然看到了月华那张甜美可亲的脸。
可她还未来得及松口气,杏眸中泛起的惊喜就变成了震惊:“等等,这里是何处?”
要是她未记错的话,这五爪金龙的绣样,只有皇帝可以用吧?
月华手中擎着的那一支灯烛散发出莹莹暖光,将明黄床帐上绣着的龙纹映照得一清二楚,又在床边地毯上投射出张牙舞爪的影。
“回主子的话,您现在是在乾清宫。”月华规规矩矩地一屈膝,瓜子脸上郦姝看惯的甜笑也变成了恭谨。
但郦姝现下没心思计较那些。
谢徇就算是把自己抓回来,不也应该将自己扔回延禧宫吗?若是再气不过,也应该是将自己关进大牢中啊,可他把自己带到养心殿算是怎么回事?
一朝天子一朝臣,大行皇帝已去,她一个太后待在养心殿未免太不像话。
等一下——
这里若是养心殿,自己躺的岂不就是龙床?!
连谢琰在位的时候她都没睡过乾清宫的龙床,没想到先睡了谢徇的了!
郦姝的双颊迅速爬上了两朵绯丽的红云,是气的,也是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