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缢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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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莫放下山的第十三年。

他途经这座王城的时候听闻城郊有座神庙,供奉的是一尊鬼神,是恶鬼拜的神庙。

“恶鬼拜的神庙?”莫放喃喃。

恶鬼和神庙?真是风马牛不相及的荒唐事。

“道长,那鬼神庙到了夜半总是鬼影幢幢,扰得周遭人心惶惶,道长可否前去收了那些作怪的鬼魂?”刚见莫放不费吹灰之力地收了恶鬼凶灵的老妪上前恳求道。

莫放闻言,神色不变,巧答道:“倘若真有作乱者,无论鬼神,莫某定除之。”

恶鬼肆虐之地必有血光灾厄,可此地平和清明,不似有恶鬼作祟。

远处反倒有神光隐现。

或许我该去拜会一下这位“鬼神”。莫放坚毅的眼望向那神光隐现处。

是夜,莫放轻巧地翻出落脚的客栈,去往那神庙一探究竟。

生人惧怕恶鬼就像他们敬仰神明一般生来如此,深骨入髓。

那鬼神庙方圆十里本就人迹罕至,到了夜里除了鸟雀归巢和风过林稍更没丝毫多余的动静。

白日里清明秀丽的郊外河林此时居然显得鬼气森森,那微弱的神光也不见了踪迹,好像庇佑此地的东西忽然就失了灵气。

莫放突然觉出一丝异样。

“道长可是去捉鬼?”

莫放闻声回望,那竟是个娇俏的妙龄少女,着一层薄纱,细弱苍白的腕间圈着一串别致的骨铃。

他自小学的君子之道,夫子言非礼勿视,他垂眸答道:“非也。”

穿着清凉的少女笑吟吟地看着眼前俊秀的男人:“那道长所为何故?”

莫放忆起白日所见,斟酌答道:“拜神。”

“好巧,小女子去还愿。道长不妨同往?”那少女咯咯笑道。

还愿?所求成真者方往还愿。

可生人不拜鬼神庙,那是恶鬼朝拜之地。

莫放定睛望去,那俏丽的少女果然脸色苍白,身影恍惚,双脚悬于枯叶之上,漂浮而行。

他回视那少女,旋即侧身让出前路,语气无一丝波澜:“莫某初来乍到,烦请姑娘带路。”

那鬼少女笑意更深,朝他颔首,走动间她腕上响铃发出幽幽而略显沉闷的声响。

约莫一刻钟的时间,那鬼少女停在了一枯败的桃树下,指着前方对莫放道:“那便是神庙。”

莫放随她苍白的手所指的方向看去。

那里是一座小而荒芜的破庙,神像已看不出原来的面貌,周遭杂草萋萋,团团紧簇在神像脚边,像是一群徘徊不去的信徒。

这是凡人看到的样子。

可莫放修行多年,是缥缈山最天赋卓绝的捉鬼师。

他所看到的,那神庙之下,有另一番天地。

凡人看到的只是破败的神庙,修行者看到的是隐现的神光,而恶鬼看到的,是一座判官祠。

那鬼少女又笑吟吟地问他:“道长看到了什么?”

莫放答:“我来拜神,看到的自然是神。姑娘呢?”

“我啊?看到的是不平啊...”她突然没了笑意,长长地叹了口气。

莫放皱眉,不解其意,张口欲问时余光便看到一血色虚影缓缓靠向那神庙,那模糊的身影长发披散,有一长舌脱出口外,露在污浊衣裙下的脚尖竖直朝下——那是只缢鬼。

他神色一凛,剑随意动,腰间佩剑眼见就要出鞘,却被那鬼少女挡住了去路。

她歪着头眼中满是戏谑:“道长说了,今夜是前来拜神的。她亦是。”

“捉鬼除恶是莫某职责所在,望姑娘莫要阻拦。”莫放神色不动,说着便要绕开少女。

“道长要捉鬼,方才为何不动手?”

莫放剑鞘斜出挡开鬼少女冰凉刺骨的手,他看着她身上未曾遮掩的愈发浓郁的鬼气。

“姑娘虽为鬼但周身明朗魂魄清白,并未伤及无辜。”

那一直游刃有余笑意盈盈的少女突然一愣,旋即失笑。

太久没当鬼了,险些忘了。

莫放眼看那缢鬼就要飘进神庙,他不再与少女周旋,朝她拱手就要去捉拿恶鬼。

不想那少女却执意抬手挡住莫放去路。

“我说了,道长是来拜神的,她也是。”

那清越缥缈的少女音此时却有一股不容置疑的味道。

“道长捉鬼无数,不想听听恶鬼能对神明有何所求吗?”

莫放一愣。

是啊,恶鬼已负鬼神之力,还能求神明垂怜什么呢?

他手上的剑虽然没有放下,却也没有再想奔那缢鬼而去。

而那神庙,不,此时应该叫判官祠内。

那缢鬼双目猩红,脖颈上有着一道粗粝醒目的勒痕,周身气息萦绕着混沌的血光,显然是只沾上过活人血的恶鬼。

可若透过那混沌的血光,拨开她散乱的长发,竟然能在这伤人恶鬼浑浊的眼中看到走投无路的恍惚和绝望。

模糊的身影跪在了那悲悯的神像前,她虔诚地对着神拜了又拜。

“小人钱塘人士,死于隆安一十八年,今报仇无果,望鬼神垂怜,予我手刃仇敌之力!”

莫放看着她周身浓郁血光皱眉叹息:“事有因果轮回,自有报应,执着于仇念,取人性命,必不得善终。”

鬼少女挑眉,似笑非笑:“道长笃行因果轮回?”

莫放却没看她:“世间事皆有因果,皆入轮回,今日负她之人来日必将付出代价,她若伤人来日必不得善终。”

鬼少女一哂:“不平者为鬼,蒙奇冤吊死者为缢鬼,她早就不得善终了。”

不平者为鬼?

莫放终于把目光从那缢鬼身上收回,看向鬼少女。

只听她幽幽道:“有轮回因果又怎么样呢?即便负我之人在我死后终将付出代价,那我所受苦难就能一笔勾销吗?即便他或许碎尸万段万劫不复,可若我没能亲眼看见又如何慰藉我欲壑难填的冤屈呢?”

她直视莫放:“生前饱受冤屈不平而死才会化为鬼,倘若死后也不能手刃仇人,何以安息呢?不能安息不就作乱了吗?”

莫放看着她娇俏但苍白如纸的容颜,无言良久后轻声道:“师傅说死前有怨死后疯魔者为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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