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乾虚宫这边，梅儿去看药煎地如何，焕王则去了寿和宫见长公主，寝宫内，除了待命的婢女和奴才，就只剩下杨婉妗和杨睿两人，杨婉妗整理好床铺，让杨睿可以舒服一些地半靠在床上。
平静了一会，杨睿看上去显得更加疲惫，因为之前的喊叫，他的声音还带着嘶哑。
“皇姐，我们好久没有能像这样慢慢聊的时候了，我真的一直一直，都好想你……”杨睿语速慢慢的，全无过去热闹活泼的模样，“小时候，父皇和母后要求总是很严，没背出书，或者写错了字，我就会被罚跪或者抄书，连饭都没得吃，每次，都是皇姐偷偷拿来了点心，还帮我抄书，明明那时你的身体是那么地不好……有皇姐在，我一直很安心，皇姐有时捂着我的耳朵唱歌……”他不由地笑了笑，“我当时笑话皇姐是怕我觉得你唱歌难听才做这掩耳盗铃的事情，但我知道，你是怕我听到父皇母后的争吵声……”
“……”杨婉妗抚摸着弟弟的头，手顺着发丝一下一下，她摇摇头，小睿说是她陪伴着他，可也是小睿陪伴着她，正因为有个总是叫着“姐姐”的小男孩跟在自己身后，她才觉得这个世界是如此地温暖。
杨睿想起四年前的事情，“从四年前皇姐去山庄开始，我们总是一年见不了两三次，头两年，我缠着父皇想去山庄见你……皇姐，你知不知道，父皇总是要我背下一整本书才肯考虑我的请求，但为了见皇姐，我日也背，夜也背，终是去了山庄，跟着皇姐的师傅，还学到了一些轻功，想想那时候，真的是一年当中最开心的日子。”
“父皇重视你，希望你能争气，帮他分担国家的政务。”
“可父皇没等我成器就离开了。”
“父皇明明一直醉心于国事，为康国上下操劳，却突然……”杨睿的十指紧紧地抓着被子，他脸上笑的容如同脸色一样苍白惨淡。
两年前的那一日，他还是康国的太子，那一日的早朝也如同任何一个普普通通的早朝，他没有想到，父皇上一秒突然宣布了他就是下一任的天子，下一秒便将一支发簪毫不犹疑地刺入自己的脖颈，红色的血雾在他的眼前弥漫开来，温热的腥味落满了他一身。
杨睿看向杨婉妗，努力地想用眼前的模样来抹去脑海中令人疼痛的画面，“我现在知道了，当皇帝真的是一件很累的事情，现在连我也累倒了，皇姐，你说我会不会也和父皇还有杨枚一样，只有两年……”
杨婉妗伸手捂住了杨睿的嘴，“不许胡说！”
小睿和杨枚是不一样的，杨枚是先天自带疾病，暗疾突袭才忽然暴毙，可小睿那么年轻，一直以来也没什么病痛……
忽地，一股不对劲的感觉从心头拂过，杨婉妗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在两人之间，小睿握着自己的手很用力。
她想起来，对于当年父皇的离世，所有人，包括母后都说是因为理政的压力过大，父皇难堪其重而选择了这条道路，可是明明在那之前，从未有人说过父皇有什么怪异的举止……而且据她所知，小睿是当时离父皇最近的人，一直以来，那段记忆对他而言都是噩梦，是不能触碰的，但此时小睿突然病倒却似乎有些刻意地提起这件事……
她对上杨睿的目光，慢慢地放下手，“小睿，你想说什么？”
“……”时间仿佛停止了两瞬。
扬起笑容，杨睿重启时间，他摇头，手也放松下来，“皇姐，我只是在想，如果时光可以回到我们什么都不知道，什么都不需要去想象和猜测的儿时，那该有多好。”
“小睿……”
杨婉妗欲言又止，她低下头，自己的手被轻轻地按着，莫名地，胸口像是被人攥紧，有些透不过气。
“皇姐，你听到母后今日给我赐婚的消息吗？”
“卢沐。”杨婉妗又想起那个女孩，“卢尚书的嫡女，模样生的是挺娇秀可爱的。”
“我看这几日皇姐与焕王殿下相处的倒是融洽。”刚才焕王挡在他们身前的一幕，杨睿也看见了，只是，“他对你好吗？若是他对你不好，即便是违背所有人的意愿……”包括母后的，“我会想办法。”
“……”只是一种直觉，但杨婉妗她十分确认，有什么事，一定是有什么她不知道的事情，发生在小睿的身上。
“公主。”梅儿端着药，“药来了。”
杨婉妗皱眉，梅儿身边，一个太监手中也端着一碗药，“怎么端来了两副药，刚才太医不就只开了一副吗？”一碗是和之前相似的褐色，另一碗颜色浓稠，已经近似黑色
“这碗是太医开的，那碗的是太后嘱托一起送上的，说是有能增强陛下体质的作用。”梅儿分别示意左右两个碗，“宫人说，陛下平日都会喝这个来调养身体，让那奴才一同都端过来。”
母后……
心里一软，杨婉妗轻笑，虽然母后时常严厉，但她总归是关心小睿的。
“小睿，我们先来喝……”转过头，杨婉妗意外地看到杨睿的脸上一副受到惊吓的表情，“小睿？怎么了？”他看着那两碗药，眼球映着摇曳的烛火，微微颤抖，“是不是觉得药哭？你等一下，梅儿，你去给……”
“不用了，皇姐。”杨睿对她露出了大大的笑脸，眼睛眯地看不清里面的色彩，“我已经不是小孩了，喝药不会怕苦的。”
他两只手端起碗，深吸了一口，然后又重重地呼出，抬头，一左一右，两碗药一饮而尽。
“咯。”两个药碗掉落在地上，杨睿双手捂着嘴，手指压进了本就没什么肉的脸颊，他眼睛睁的很大，盛满的泪水一下便从眼眶流出，顺着脸颊滴落在被子上。
好苦，真的太苦了……
“梅儿，快去拿蜜饯过来！”杨婉妗顺着杨睿的背，“小睿没事，没事，姐姐在这，姐姐在这陪着你……”
杨睿松开一只手，上面沾着褐色的药汁，抓住了杨婉妗的衣服，苍白的手腕，青筋隆起，“姐姐，我累了……我想睡了……”
也不等杨婉妗回答，他伏下身体，枕在对方的膝上，另一只手则扯过被子，一直拉到头顶。
“小睿……”杨婉妗眼窝深处泛着酸楚，她能感受到膝上的温暖与抽动，伸手摸到差不多是肩膀的位置，她轻轻地拍着，“小睿不要怕，姐姐会保护你的，永远都会。”
-------------------------------------
“皇姐，皇姐，皇姐……该起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