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成国军营处,苍溪掀开帘子,犹如从日间走进了幽深的暮色。
昏暗的室内不点一星烛光,黑压压的压在身上,苍溪脚下顿觉沉重几分,呼吸也变得黏腻不顺。行动间,脚下踢到了什么,哐啷作响,不远处空中忽地亮起两点金光,约莫有铜板大小,仿若星辰。
“赶上这最后一日的人原来是你。”
声音从金光处传来,阿黄嗓音低哑干涩,听起来软绵无力。不想再花时间等眼睛适应,苍溪轻打响指,一倒立的水珠形的火苗立于指尖,暖光耀出一个小小的光圈,照亮他身前半尺的区域。
“黄大夫,许久未见。”走向那两处悬浮于空的两点亮光,下方圆润的光圈落在一处毛茸茸的皮毛上出现崎岖,随着越来越近,披着橙黄夹杂黑色条纹的皮毛的身躯终被烛光笼罩,一头身长足有成年男子张开双臂之宽的猛虎,他坐在地上,高度约到苍溪的胸口,而那两处金光,正是他的双眼。
“光是维持这个结界便用了全力,已然无力维持人形。”猛虎开口却是阿黄的人声,“外面的情况如何?”
阿黄的虎形看似庞大,实则不过是由骨架撑起的,瘦削的身体勾出皮下骨头的形状,本该柔顺的皮毛也是黯淡无泽。苍溪瞬时明白,那所谓的三日之期,不仅对于被下咒之人,对阿黄自身也同样适用。
“沉睡的将士都已经清醒过来了。”
“那就好。”
虎脸慵懒,苍溪却似从中看到了一点苦涩的笑意,“不把手链给我看看吗?”
“你是我在人间见过最厉害的修行者。”阿黄抬起前爪,手链就挂在上面。他终究是大夫,苍溪能看出他的病态,他更能觉察出苍溪的虚弱,“若是之前的你尚有可能,如今你虽有能力进来营帐,但想要破坏它恐怕还是差一些。”
手链刚一入手,便是用法术护身,苍溪还是清晰地感到身体顿时沉闷,如落入水中,厚重地连呼吸都不由一滞,这条手链比他想象的还要不祥,“你打算怎么做?”
烛光耀到塌上之人,瘦弱地犹如七旬老者,尽管阿黄尽力减缓巫术对他的影响,但眼窝仍深深地凹陷下去,面色灰白,要伏低身体才能听到犹如游丝的气息。
掀开一点被子,下面的衣裳布料华贵细腻,纹龙精致。虽然请他的那些将士没有向他言明被咒之人的真实身份,但能这般兴师动众却又小心翼翼,凭他们含糊说的将领身份,似乎不太相配。
“原来是皇帝。”苍溪将手伸向范无咎的脖子。
“你想做什么?”阿黄问。
“反正你我皆无力破坏这个咒物,干脆杀了他,巫术没了目标自然就会失效,你也不想和他一起死吧。”
阿黄:“……”
许久未见,这个人依然是一语惊人。
“就算我答应,外面上十万的将士也不会答应。”疲倦地眨了眨眼睛,老虎有气无力地趴在地上,“这个时候就别开玩笑了。”他一眼就看出对方根本无意此举,“学着之前那些巫人的模样趁早离开,别被这无妄之灾牵连。”
“……”
好一会儿,既没有回应,也没听到人离开的脚步,阿黄抬眼,苍溪垂目凝视着掌心的手链,目光幽幽,似在思索些什么。
“怎么了?”
苍溪转头看向他,火苗映在双眸中,灵动地摇摆。
一炷香后,苍溪从营帐中走出,澄黄如虎皮的昏色映入眼帘,他不禁眯起了眼眸,然不等他看清眼前,一个个黑色的人影就急不可待地簇拥而上,逼得苍溪下意识地后退一步,七嘴八舌的人声环绕式地混成一片,其实都是同一个问题。
还有心急的去触摸营帐,但仍是无法将门帘掀开半分。
将军制止众人喧闹,“苍大夫,请问巫术是否解开?陛下的情况如何?”
这三日,知晓实情的几位将士也并不好过,尤其是领军将军,在外不仅陛下假装无事,对内还要避开将士们,悄悄把一个又一个巫人带到陛下营帐试验,他一边焦虑于没有一人能成功进入,另一边还要应付其中一些贪婪诡辩之徒的漫天要价,因为不能随意暴露陛下的身份,他们中的某些人全然不晓问题严重。
看着三天两夜在将军眼下留下的痕迹,苍溪摇了摇头,一时哀声四起,旁边的马少府扑通地跪在地上,两眼发怔,别人扶也扶不起。
“怎么办?就只剩最后一夜了……陛下,陛下!”一人冲到营帐边,不顾一切地想要闯进去,“我不信!黄大夫,让我进去!我要见陛下!”
将军也低头寡言,全身紧绷着,苦闷地压抑,苍溪是这三日唯一一个能进入营帐之中的,剩下的人是什么货色,他看了三天不用试也知道个大概。
“苍大夫,当真是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掀开身前的战袍,将军跪地抱拳,交叠在一起的手微微发颤。苍溪惊地连忙想要扶起,对方却把身体压地更低。苍溪是他们唯一的希望。
“只要能救陛下,无论你有什么要求,在下都在所不辞,求求你,苍大夫。”接连着,周围的将士也一个个跟着跪下。
“将军请起。”苍溪轻叹,“陛下的安危关乎成国社稷,我定当竭尽全力。”
入夜后,在苍溪的要求下,将士把谢必安带去了营帐之中,过了一个时辰后,谢必安重新出来回到看守中,苍溪与阿黄皆留在营帐内未再出面,而无论他人如何询问谢必安,他皆不发一语。
众人忧心忡忡地,每时每刻都是折磨,又是一个不眠之夜,然在天刚擦亮时,不等营帐内传出消息,军营里来了新的客人。
赶到军营营口,将军行礼,“见过齐丞相。”
不足十人的队伍风尘仆仆,每个人的脸上都是掩不住的倦意憔悴,从马车上下来了一老一少,老的神情严肃,华服威严,少的双目灵动,见人时目光微微躲闪,有些好奇,又有些惶恐,没穿丞相府侍者的服装,看起来像是普通人家的少年郎。他听到将军对老者的称呼,一时惊讶地张开了嘴。
“丞相,这位是?”军营重地,人人都需确认身份。
“路上因缘相遇的小恩人,他本是山民,名唤阿阳,却因为我的缘故,他家被野猪毁了,我便想着晚些带着他一同回京。”
感到将军半信半疑的目光,阿阳干笑地点头,“大人言重了,意外非人力所能左右,何况应是你救了我才对。”
即便觉得自己身上再发生什么也不觉得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