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重忆
我是真不理解,他居然会因为临别前的一句话,毅然决然地跑到千里之外的地方找我。
他说我在车站的那句“你要保重啊”,实在太像告别了,他听得心里不是滋味。
我说,那的确是告别啊,我们不是马上就要分隔两地了吗?
他说不是这个意思。
我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但我说我就是这个意思。
言罢,他不跟我争了,直接用一句万能的四字咒语来堵住我的嘴——“来都来了。”
来都来了,你看着办吧。
我认命,迅速收拾了一下,打车去机场接他。
城里的家不属于我,我就带他回了老家,见了爷爷。
他沉着稳重,温柔知礼,很难不让爷爷喜欢。
休息一晚过后,第二天,我带他进山里四处溜达。
我跟他说我爬过哪棵树,跟他说我在哪个沟子里摔过狗吃屎,跟他说哪种蘑菇有毒,跟他说我馋书里的荔枝吃的时候,在山里摘过某种野果,结果当天晚上拉到虚脱,差点把爷爷吓死。
他听得津津有味,时不时给出一句锐评。
两人在默契的四目相对间,爆发出一阵又一阵的大笑。
走着走着,来到了学校旁边的小溪。
阳光透过树叶,斑驳地洒在水面上,形成一片闪烁的光影。溪水清澈见底,卵石和水草轻轻摇曳,微风吹过,泛起层层涟漪。
从前我觉得这条小溪宽阔不已,跳下去捞书时,更觉得它是会吃人的魔鬼。
现在再看,这只是很小的一条溪而已,充其量只能吞些沙石和烂菜叶。
我童年那些挥之不去的阴影,在重踏故土的那一刻,如同被阳光驱散的晨雾,消失殆尽。
关于被霸凌的那些事情,虽然我没有刻意跟邓君竹提起过,但从我的言语和日常表现上来看,他多多少少猜出了一些。
他向来心细如发,只不过不愿揭开那层布,让我难受。
我们在小溪边坐了很久,他问我为什么发呆。
我说我在看水面。
他说水里有什么好看的。
我笑笑,不说话。
水里有他的倒影,倒影我也想要。
边上的小学已经荒废了,里面破破烂烂,杂草丛生,一阵风吹过,里头仿佛有鬼在哭嚎。
他想进去看看,但我拉住了他的手,于是他不走了,只是垫起脚努力往里看。
那模样,像极了一个小小的男孩,在等待另一个人放学。
门口经过一只小白狗,我们“嘬嘬嘬”地叫它,它就乖巧地躺了下来,露出白肚皮,任我们rua。
逗了十几分钟后,我们沿着道路继续出发。
路上,碰到了小学的一位老师,他正坐在门口的摇椅上晒太阳。
他算是我的启蒙老师,多亏了他,我对语文产生了浓厚的兴趣。
他已年过七旬,身材佝偻,白发苍苍,但他还记得我,看我上来打招呼,他热情地带我进里屋,给我塞了几个橘子。
他说,好好揣着,不要被王强他们发现了啊。
王强,就是小学时期带头欺负我的那堆人之一。
我感激地握住老师的手:“您放心吧,他们不会再欺负我了。”
告别老师后,我们一边扒着橘子,一边慢悠悠地往前走。
不知不觉,日头已高,我就在某家店里给他点了一碗酸辣粉。
老板娘很厚道,把那碗粉盛得满满当当,几乎要溢出来。
她在围裙上搓手,笑着看我们:“小姑娘长得真面熟,以前也常来阿姨这里吃饭吧。”
我笑着回她:“吃过一次就忘不了了。”
老板娘满意地转身离开。
他问我为什么不给自己也点一碗。
我摇摇头说我不饿。
他低头尝了一筷子,欲言又止,神色有些复杂,但在我的撑脸注视下,他一口接着一口,全吃光了。
吃完后,他擦嘴问我:“你喜欢这个口味?”
我回:“不是啊,我就是想让你知道这家店有多咸。”
“……”
今日天气晴,风和日暖,万里无云,是个极好的日子。
路上碰到有户人家结婚,鞭炮声打得震天响,地上红彤彤一片,正巧我也饿了,就拉着他进了人家的院子。
随了两百块钱份子后,坐在了最不起眼的席面上。
逢人来问,就说我们是女方家里的。
村子不大,就这么些人家,多少都沾亲带故,也就没人怀疑我们的话是真是假。
菜上齐了,热腾腾地冒着汽,刚吃完一碗酸辣粉的某人,咬牙切齿地看着我大快朵颐。
盐吃多了,嘴里有点渴,他开了一罐可乐,“滋”的一声放气响,把我的注意力从碗里转移到他手上。
“先别扔先别扔。”我急忙咽下嘴里的菜,喊住他。
他捏着那个易拉罐拉环,不明所以地看向我。
我扬起一个甜美的笑容,朝他伸出手。
“我愿意。”
他哑然失笑,心领神会地把拉环套在我的手指上。
“嗯,我也愿意。”
好巧不巧,台上司仪在这时念起了收尾词:“让我们再次祝愿两位新人在今后的生活当中风雨同舟、相濡以沫、真爱一生、真诚到永远!”
故事的主角相爱、相拥、相吻。
台下人推杯换盏,掌声、欢呼声此起彼伏。
晚上,我们搬了两张椅子在爷爷的院子里,仰望星空。
星空璀璨,如同亿万颗明亮的眼睛,凝视着人间的烟火和浪漫。
我问他今日游玩的感想。
他答,很充实,不虚此行。
我把手枕在头下,夜风微凉,但我的心脏暖乎乎的。
我不是带着他在山里走了一遍,而是带着他在陈柳的童年里走了一遭。
但凡他期间表现出一丝丝的不耐烦,我都会惊恐、退缩、后悔今日的所作所为。
但是他没有。
他说,要是能早点遇到小陈柳就好了。
他一定会牵着她的手,带她去吃很多很多好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