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大齐,元丰二年,四月春。
忠武将军府,穿着褐麻青袄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快速穿过回廊,又一头探进月洞门内,最后绕过了海棠正艳的花墙,终于在湖边的临水亭上寻到了心心念念的人。
“姑娘!”
江团圆活泼的声音惊醒了一地的静谧,正在亭边看鸳鸯戏水的江瑶镜看着它们受惊后迅速离开岸边,又目送它们往湖心而去,只余下两道迅速消散的碧波水痕。
这才无奈回头,“这次又听到什么好玩的事了?”
这丫头生性活泼,总是一惊一乍。
“这次可是天大的好事儿!”江团圆迅速凑近,“南边儿传来了打胜仗的消息,姑爷要回来了!”
程星回要回来了?
江瑶镜眸色一怔,随即笑意迅速盈满如水杏眸,樱唇上扬,莞尔一笑便将脸上的清冷疏离感驱散,顿时色如春华,姣姣好颜色。
成婚虽已满两年,却只相处了一个月的时光,他就被紧急征召上了战场,如今终于要回来了?
这可当真是个好消息,她又问:“消息可真?怎么祖父没派人来告知我一声?”
“肯定是真的。”江团圆说得笃定,“这李家张家还有赵家都要买鞭炮庆贺了,哪里还能做得了假?”
又不止程星回一人去了南疆,周遭好几位家中儿郎也在那边。
“至于老太爷为何没有遣人来传信,大约是大军没这么快回来罢,还要耽搁些时日。”
“过几天有了确切消息,老太爷一准马上送信来。”
江瑶镜被她给出的理由说服,确实打扫战场清点军备甚至押送俘虏都需要时间,算了算路途时间,少说三个月才能见到人呢。
现在兴奋还早了点。
江瑶镜坐回了垫着长绒软垫的石凳,倒了杯清茶,端给了依旧兴奋的江团圆,“喝点水歇歇,你脸都跑红了。”
自幼一同长大,江团圆也不和自家姑娘客气,直接坐在了旁边,仰头牛饮,很快就灌了满杯。
江瑶镜阻止了她马上就要续杯的动作,让她缓一缓再喝,又回身看向来路。
路口处站着一名同样穿着青袄的丫鬟,不似江团圆的大大咧咧,她整个人俏生生立在柳树旁,春风拂过柳枝,绿树新芽为景,竟也衬得她也有说不出的灵秀之感。
江瑶镜抬手:“花浓,来。”
花浓很快走了过来,笑问,“夫人有什么吩咐?”
待人走近,就见她的眉眼虽只能算得上清秀,但好在肤色白皙见人三分笑且热衷打扮,是个让人赏心悦目的小佳人。
如今家中有孝,都没有佩戴首饰涂脂抹粉,但江瑶镜依旧闻到了她身上淡淡的桂花头油香味和腰带勒得紧紧而愈发明显的腰肢。
江瑶镜半垂着眸,吩咐道:“你去告诉管家,让他备一份厚礼去隔壁李府,向李夫人探听南方打仗的消息,同时代我致歉,家中有孝不能登门,等除服后一定好好宴请她。”
团圆的消息都是来自周遭几府的下人们,以防万一还是问一问。
江瑶镜接着道:“若当真是打了胜仗,大军很快就要回京,那就派人去告诉二姑娘和老爷太太。”
她吩咐完没有得到回应,抬眸看去,却见花浓整个人激动得都有些颤栗,满脸红晕,“大、大爷真的要回来了吗?”
一旁的江团圆撇嘴,挪了挪身子,背对着花浓。
江瑶镜倒没有计较她的失态,含笑点头,“应当是了。”
花浓小小惊呼一声,周身都萦绕着喜悦,福了一礼这才快步向着青苔小路而去,快走几步尤觉不够,直接提着裙摆小跑了起来,就连背影都是说不出的雀跃,喜气洋洋的。
江瑶镜目送她消失在转角。
原来少女怀春这四个字具象出来,是这个样子。
确实叫人目色流连,心神疏阔。
——
“姑娘!”
“您还笑呢?”
江团圆简直要被自家姑娘气死了,花浓都当着你的面兴奋成这样了,怕是姑爷刚回来她就要被收入房了,还笑!
江团圆斜着眼恨铁不成钢的小模样把江瑶镜也逗乐了,伸手捏了捏她的小胖脸,“花浓的身份你又不是不知,她盼了这么多年,如今终于守得月明,激动几分也是常理。”
花浓是程家家生子,原本是程星回的预备通房,大婚前就该收入房内的,也不知为何程星回没有动她,但也默认了母亲把她指派到自己房里。
说是使唤,实则就是看自己什么时候把她抬成姨娘。
大约就是有孕后。
谁知成亲后程星回只在家中呆了一个月就去了战场,花浓也被耽搁到了现在。
“那她也不该在你面前这般作态!”江团圆十分不服气,“姑娘你才是正经夫人,她一个还没正名的姨娘预备,那样子,简直是恨不得跟所有人宣告她的丈夫要回来了一样!”
“她太放肆了,姑娘你就该好好整治她一番才是。”
本来缓和下来的面色又迅速涨红,显然是气狠了,江瑶镜又给她倒了一杯茶,见她嘟着嘴接过,才淡淡道:“她对程星回的心思,确实比我深。”
“如果抛却身份不谈,她两也算青梅竹马,而我和他,虽然大婚前也算相识了一年,但只在祖父的安排下见过寥寥几面而已。”
“新婚才一月他就离开。”
“要说有多深的情丝,确实是假话了。”
见江团圆还要再辩,江瑶镜率先开口,“我知道你的意思,你觉得我不该对她太过宽容,免得纵容了她的野心?”
江团圆忙不迭点头,就是这个意思!
“那你抛开偏见细想,她在我的房里伺候了两年,可曾有过不尊敬?可曾有过阳奉阴违?”
江团圆皱着小眉头认真回想,半响后不情不愿吐出两字,“没有。”
花浓除了格外在意姑爷消息这一点外,其他都很好,勤快知礼,也不曾仗着身份欺负过任何人。
“可她以前打扮得跟个花蝴蝶似的!”到底揪了人一个缺点出来。
“姑娘家本就爱美。”江瑶镜不以为意,“且她的装扮并未越矩,她在她的份例中把自己打扮的可人清爽些,谁也挑不出错来。”
“我冷眼瞧着,她确实是安分的,我自然愿意给她体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