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九章
大战要万无一失。司马师也要万无一失。
这两件事都关系到司马家的兴衰存亡。
倘若战败,司马昭在朝廷中苦苦支撑也无济于事。司马氏必垮台。
倘若司马师有闪失,此战则必败无疑。因为各方各国涌动的暗潮都是司马师强压下去的。
因此,司马师的病情是胜负攸关的大事。不能拖,更不能离开大军返回洛阳去处理。
崔若愚在司马师的营帐外发呆。
卫兵们见怪不怪。最近这些天,崔副将总是如此。
张文端着一碗药汤走过来。看见崔若愚在门口,点头示意。
崔若愚也颔首行礼。“麻烦张大夫了。”
张文举起托盘。伸到崔若愚面前。按惯例,她要求先喝。
崔若愚端起药碗喝了一口。“最后一副药了是吗?”
张文缓缓地点头。
正午时分就要施针。大营周围里层是护卫,第二层是侍卫队隐在树林之中。第三层是若愚的女兵们盯梢。
喝下这碗药,司马师就会进入假死的沉睡状态。
这些天的药汤,都是为了帮助他降低对针和药的抵抗。他身体太强了,若不逐步沉眠他的抵抗力,眼疾几乎药石无效。
这个过程非常直接和血腥。
崔若愚在营帐外走来走去。她不时地看着天上的太阳,计算着手术耗时。
怎么这么久?是遇到什么意外情况吗?
该不会是那些太医和郎中叛变,趁机杀了司马师然后跑了?
不可能吧?那些太医都是司马昭从皇宫里拖出来的。他们的家眷还在洛阳,还在司马昭手里呢。
不可能。不可能。
崔若愚脸色苍白,握着剑柄走来走去。拼命抑制着自己闯进去的冲动。
太阳一点点地从她头顶走过。
张文突然掀帘子走出来。满手是血。
崔若愚喉咙被紧紧地锁住,说不出话。她抓住张文的手。
张文木然地说:“还没完成。崔副将不妨先去进食。”
崔若愚放开他的手。她脸上没有血色。而他手上被她抓出红印。
太阳快要下山了。崔若愚咬着手臂,强忍住眼泪。
她不敢想象司马师现在的情况。却又忍不住想象。
张文已经不需要再进去。他斜眼瞟了崔若愚。
手臂被咬出血了。
张文递给她一包止痛散。
她这才发现自己流血了。她麻木地拿过草药包,潦草地撒在伤口上。军中没见过这种药粉。
嘶。药粉沾上伤口时的剧痛,让她回过神来。“好痛。”
刚说完,一阵清凉从伤口处晕开。不痛了。
她惊奇地说:“这药不错。还有吗?大将军一定很痛。给他用些。我们必有重谢。”
张文看着远方的树林。有些疲倦地说:“就这一包了。”
崔若愚后悔不迭,把剩下的药粉刮下来存好。心里很想骂张文,不过她也知道这算无理取闹。便忍住了。
看着她心疼的样子,张文微不可闻地冷哼了一声。
崔若愚听见了。
她无可奈何地笑了笑,说:“看不惯、看不起司马师的人太多了。人各有志。不勉强。我不会强迫你尽心侍奉敬畏他,只希望你恪守本分,不要图谋不轨。纵然我不喜欢,但你也知道,祸及家人,是司马氏的作风。”
司马师曾经跟她说过。如果全天下都认定他是错的,那他就不必跟天下讲道理。
所以他总爱夷灭三族。哪怕是夏侯徽,死了也不足够,她兄弟夏侯玄也得死。夏侯霸若非外逃,恐怕也得被处死。
如果张文敢趁乱行刺,她也不会跟他讲道理。
张文无言地点点头。他不需要行刺。
随着夕阳敛尽最后一丝光芒。天地陡地进入一片黑暗。
崔若愚心跳漏了一拍。火把不方便施针,须依赖阳光。因此动针之前,太医们已经说过,如果入夜还未结束,恐怕情况不妙。
军中的火把依次燃起来。照亮整个营地。
司马师营帐中还是漆黑一片。门帘动了动。
张文走过去掀开门帘。太医们走了出来。他们神情复杂。
崔若愚全身的血液都凉了下去。比腰间的剑更凉。
他们经过她身旁。虚弱而疲倦:“崔副将可以进去了。但大将军还在沉睡。不可惊扰。”
崔若愚已经没影了。
张文扶着太医离开营帐。
崔若愚守了足足一夜。司马师才慢慢醒过来。
醒来第一件事,就是伸手摩挲着崔若愚憔悴的脸,笑着说:“看。没事。”
他那只眼睛包了这么多层布,仍能看得到血迹。还说没事?崔若愚握着他的手,眼泪滚滚而下。
她好怕。她还没问过他未完成的心愿。太险了。她不能再错过了。
她曾经对钟鹤有过天真幼稚的承诺。要陪伴他一生。然而两人根本不是同路人。她对钟鹤,那更像是卑微的侍奉和臣服。
自从知道曹绫的存在。她便做好了奉献身心然后退出的心理准备。不想,出了梁骥和王青的事。再加上古城中难堪的邂逅。两人已经无法回头。
此刻她急切地想让司马师知道,不管同路与否,她必须在他的生命里结营扎寨。他是她的。
“司马师。以后你要什么,我就去做什么。实在做不到的,我就去抢。打完仗后,让我呆在你身边,不管是什么身份。好不好?”崔若愚小声地说。
司马师笑了。“我能挑吗?”
“挑什么?你买东西呢?不准挑!就是我了。”崔若愚哭着说。
“我想给你挑个身份。做我的妻,怎么样?”司马师看着她的眸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