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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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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十二,天光迷蒙,泥泞道上。

一辆牛车拉载着三个人不紧不慢地向山脚驶去。

灰棕色的牛四肢健壮有力,头上套了羁勒,两对尖尖角高高翘起,脖前还戴了铃儿,走起步来有条不紊,铃铛声与木板的吱嘎声交织成一片,哐当哐当地一路颠进山里。

雨后鸟儿稀稀拉拉撒下一片碎鸣,赶车的师傅觉着无聊,一手扬鞭驱牛,一手撑着下巴,捎带着余光向后探望。

后边的车厢里摞了几袋米,旁边斜斜地摆了张矮板凳,上边坐着两位衣着朴素的青年女子,一个翘首望天,一个侧倚出神,面上皆是愁云惨淡,比一连下了几日大雨的天还要阴沉几分。

目光未多逗留,便被其中一位逮个正着。

那人坐右边,模样更年轻些,生得雪肌芙面,看着很是机灵,一头茂密的乌发比绸缎还顺溜,木簪绾的发髻低低垂着,看模样扮相,当是哪家新妇。

眼下收回眺望的视线,恶狠狠地剜他一眼:“瞎张望什么?还不赶紧动作,这牛走得也忒慢了!我下来自个儿走都不比它磨蹭!”

“姑奶奶,您又不是没见过,牛就是这德行,咋赶也快不来的嘛!别说漏了好几天的雨,地上都是坑坑洼洼湿湿漉漉的黑泥,你不怕脏还怕累呢,牛又累不坏。”

“何况大伙也都听说了,老天爷发威,把山冲塌啦!现在谁还愿意往那边去?要不是想赚个快钱,我也不想往那儿靠,您啊,就别挑啦。”

刘根是没想到那女人看着温眉和目的,脾气竟然这么大,瞅两眼又不会掉块肉,看下怎么了?

他心里犯嘀咕,却不敢再瞄。

往日赶集起码一日行程,坐牛车少说也要半日,谢春花当然清楚,只是天也闷闷,人也闷闷,她心中着急,好像有一团火在烧,焦得她想跺脚想呛人。

眼见她眉头紧锁,手撑在腿上,头刚埋下,旁边颜阿嫂伸手拽拽她袖口,像是酝酿半晌,终于凑足了勇气。

“春娘,你可得做好准备。”

谢春花咬着唇,没吭声。

前天家中缺粮,她和颜阿嫂一道到镇里买米,前脚刚到,天公就往下泼水,一开始还庆幸走得早,可在檐下避了又避,始终不见雨停,只能在店里住下。

雨势不见收,谢春花心里愈发担忧,忧心田里的庄稼,牵挂山上的丈夫。

好不容易等雨点小些,就听闻西边山上发了洪,把村子都淹了!

西边的山可不就是绵崖山?山边不就一个崖脚村?

偏偏她的男人赵勉是个猎户,在山上搭了个木屋,屋子就几步宽,除了床、桌椅、一张熊皮,就属雨具猎具最值钱,也没有别的什么了。赵勉说山上蚊虫多,让自己住在村中的屋里,月初月十五才带着几张剥好的皮下山来,叫她拿去卖了换钱。

镇里人说得绘声绘色,山上发了洪,连大树都冲走了,树的根有拳头那么粗,盘根错节地扎土里都给冲走了,小屋那几片破木板能禁得住造吗?

谢春花心里没底。

她只能告诉自己,也许那棵树早被蛀空了,也许那块土本来就是松的,也许屋子比她想的要结实,也许事情没有她想的那么坏……

话语太过单薄,背后的可信度连她自己都犹疑,如此反复的自我劝慰无异于掩耳盗铃,不过自欺欺人,求个心理安慰。

也不知如此烧灼了多久,周遭景色逐渐认得了。

还有几步到歪脖子树,还有几步到石墩……最后远远望见了村口栅栏旁的老榕。

老榕的年纪比祖宅都大,枝繁叶茂地挺立在地上,枝梢上垂下的根须有小树腰那样粗,颇有独树成林的架势。才经历过几日暴雨冲刷,叶子被冲洗得愈发新绿,湿漉漉地散发着勃勃生机。

换天气好的时候,阳光透过叶盖,碎碎地罩在地上,人们就喜欢在树下乘凉唠嗑。只是眼下大雨刚过,四周透着凉意,只有稀稀拉拉几个人,都是叫得出名字的熟悉面孔,瞧见她们都驻了脚,却没一个上来说话。

而沉默滋长怀疑,仿佛验证了心中最悲观的猜想。

谢春花从牛车上翻下时,浑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走了。

抓着护栏的手微微颤抖,脚底也软绵绵的使不上劲,全身的重量倚仗在已经发麻的掌心上,好半天才艰难地挣开两瓣干涩发粘的唇。

“林伯,巧姨,有瞧见我家勉郎没?”

巧姨自诩年轻时是村中一枝花,自从生了彬哥儿后才变得如今身宽体胖的身材。

平日里话最多,没事就喜欢出来找人话家常,被她逮着了一时半会可不好开溜,眼下为难地四处瞧了瞧:“这……我是没瞧见,春妹儿,你往前走再问问吧,军爷都来啦,在里头拉人呢!”

谢春花闻言一踉跄,险些跪下去,颜阿嫂伸手扶了她一把,巧姨见状急忙道:“妹儿啊,你先别急!指不定只是被官老爷拦住咯,我们也不敢靠太近,你去问问嘛!”

她点点头,强撑着身子往前走。

越往里越能听见飘荡在空中此起彼伏的哭嚎声,夹杂着淡淡点点的啜泣揉碎了洒在风里。

“娘啊!您再睁睁眼吧!”

“几十年了还是头回见着,好端端的,山怎么倒了呢?好几家房子都给压塌咯。”

“屋子塌了能再盖,顶多个把月的功夫,人没了可就回不来了,山说倒就倒,人总共就两条腿,这咋跑得掉嘛!唉,老天爷造孽哟……”

眼前的景色可谓是一地狼藉,坍塌的木板、残缺的碎料混在泥泞里四处累堆,还有污水积在坑坑洼洼的地里,地上横陈着几具尸体。

来来往往的人衣裳狼狈,一步步牵扯出泥印,或不顾形象地伏在泥人身上失声痛哭,或远远观望面色惨然,现场混乱得已分不清原来的面目。

正如巧姨所说,军爷们正听从指挥,有序地从里边挖人,但更多时候只能挖出部分躯体,拼拼凑凑都对不上号,权当凑合得给个交代。

谢春花惨白一张脸,紧咬牙关,壮着胆儿弓下腰,把担架上的面孔一个个认过去,好在都不像赵勉。

心才落下,又悬了起来。

那勉郎到哪去了呢?

她趁着军爷歇息的间隙,挤到其中一位兵大哥面前,着急问:“有为哥,你瞧见我家勉郎了吗?”

陈有为本来忙活半天已经累得够呛了,就喘口气的功夫,也不计较脏不脏,直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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