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绝户
孙知梅看她没动作,只死死盯着搭包儿,又掂了掂手里的分量,提醒她赶紧接过。
“赵家家大业大,竟然容不下一个妇人。”
许久没吭声的谢春花慢悠悠抬起眼,直视孙知梅:“还是因为嫂嫂看上了勉郎家业,不惜把春娘往绝路上赶,也要把那两亩田私吞?”
分明是那样瘦小骨感的女人,眼神却好似燃着的炬火,鲜艳而灼目。
铿锵有力的话语随着唇瓣张合逐字往外蹦。
赵家家事旁人不敢掺和,只在旁边围了个圈儿。此刻纷纷看向孙知梅。
而孙知梅被她一语中的的发言惊得背上寒毛倒竖,急急忙忙扫了周遭一眼,大声呵斥:“我好心好意来帮忙,你怎么凭空污人清白?这是赵家的产业,我自然是替赵家收回去的!何来私吞的说法?”
谢春花冷眼看着。
赵氏族下少说百来户,哪里差这两亩田,哪里怕多一个吃闲饭的?她这样大费周章地闹,恐怕是自己看上了才对。
本来也只是一个猜测,但见孙知梅这样心虚,想来八九不离十了。
可是私吞又能如何呢?
谢春花伸手规矩地接过搭包儿,孙知梅一怔,不想她为何又愿意了。
许是硬茬服了软,又或许是想清楚了钱多不压身。
她定了定神,还没换上妥帖的笑容,就见眼前这个比她矮了半天的瘦弱女子忽然面上发狠,眉间拧成川字,本就乌黑的眼瞳瞪得浑圆。
来不及等她反应,干瘦的手已经抡着搭包儿在空中迅速划过半道的弧线,冲她脑袋猛地就是一砸。
砰——
一声闷响。
紧接着被剪成一角一角的碎银噼里啪啦滚落在地上。
“啊——!”
在身旁此起彼伏的倒吸气声中,孙知梅眼冒金星地捂着额角连连向后退却。
她昏昏涨涨地指着谢春花,尖声大喊:“你疯啦!你敢动手!?”
谢春花还想再甩,胳膊刚抬起来就被从身后一拥而上的家仆们左右架住双臂,使劲拗了拗,发现挣不开,转朝孙知梅猛地吐了口唾沫,冷笑:“怎么不敢?打的就是你!”
方才的动作将一捋发丝剐蹭散下,谢春花还在冷笑,眼底无甚光亮,看起来就和个疯子似的。
孙知梅对上她锐利的眼,心底陡然发怵。
她本来就只想快些将谢春花打发了,把赵勉的田吞到自家男人名下,不愿再将事情闹大。本家即便知道了也没什么,早就不亲了的关系。
但要把人逼疯了,那就算另一回事了,她孙知梅得扣上严苛狠毒的骂名。老夫人最爱面子,要是知道了多少要给外边一个交代,指不定要挨罚,最坏的,还得让她照料这个疯子!
她才不想平白多接个累赘!
思罢,咽了口唾沫努力平和自己心情:“嫌钱不够可以好好商量的嘛!非得动手做什么?你实在不想走,也就多一双碗筷的事,赵家养着你,怎么不行呢?”
三言两语便把谢春花动手的行为解释为贪婪不足。说着,仔细观察她眉间神色。
但谢春花面上神情淡淡:“你的钱拿着给你擦屎吧,我一分也不要。”
孙知梅是嫡系一脉的人,最多挨一阵教训,即便本家愿意接纳自己,以后也少不了看她脸色。
更别说孙知梅帮衬着老夫人管族中大小事,要想在衣食上让她难堪,简直轻而易举。
何必上赶着往火坑里跳?
孙知梅被直白的粗俗话呛得面上发红,觉着难堪,但谢春花伶牙俐齿的模样应该是没疯,又觉得松口气。思虑重重交叠,半晌没开口,就看她撇开家仆的手,踩着碎银铺的路咯吱咯吱响,兀自走掉了。
见她不再发疯,家仆也没拦。
颜阿嫂咬咬牙,追了上去。
“春妹儿!你到哪去!”
嘹亮的呼唤在身后响起,谢春花依旧慢吞吞地踩在泥泞路上,没回头也没回答。
“方才孙知梅说接你回去,你怎么不应?”
颜阿嫂灵活地蹿到她前面,横臂一拦,可看清了她的脸,又不由得一怔神。
谢春花头发已经全散乱了,发髻歪歪地垂在一边,白净的面上当是方才挣扎时被家仆指甲刮了一道痕,鲜红刺眼。
她嘴角不住向下抽动,却死死咬着唇才没哭出来。
“你们为什么都不说话?”
抖了好半天,才憋出这么一句,就已经泣不成声。
赵家好大的本领,钱说拿就拿,人说赶就赶。
谢春花只生气,但对于默不作声的村民,她更心寒。
为什么呀?
她从小在村里长大,亲戚邻里帮忙干活,往来招呼从没落下过,借粮借布,她能帮则帮,过年过节,她都有好好操持。也许自己确实不懂这些规矩,但要是今天换了别人,她一定早就冲上去了。
可是孙知梅这样咄咄逼人,从小最亲近的邻里朋友,却没有一个为她发声。
为什么呀?
颜阿嫂心里有愧,不敢看她。
谢春花也知事不关己,明哲保身不是错。
只是如今前途渺茫,自己身不由己,只能怨天尤人来发泄心中的委屈,好像把对方抬到天理的地位,无力变成了理所应当,就能原谅自身弱小。
不争包子争口气。
眼下气是出了,可接下来又能怎么办呢?
“对不起……”
“春妹儿,阿嫂对不住你,你带上这个吧。”
谢春花的眼前已被泪水晕染,模糊一片,刚要道歉,手里忽然被塞进个冰冰凉凉的匣子。
她一愣:“这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