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一)
“好些了吗?”
卫怀舟看着闻舒将瓷碗中的药一饮而尽,对方的眉头被药的清苦味熏得拧了一瞬,本就瘦削的脸在午后微弱的光亮下显出一种触目惊心的苍白,红润的唇失了血色,透着浓浓的病气。
在国公府的这大半年里,闻大夫时时上门为其诊脉调理,再加上卫怀舟照顾得细心,闻舒这虚弱的身子算是一日好过一日了,已经许久未呈现眼下这般枯槁苍白之色了。
卫怀舟接过瓷碗放到一边,小心翼翼地拉着她的手,就像是捧着一件易碎的瓷器一般,“闻舒,再过几日,就要过新年了。”
他的目光柔和,眼底似乎透着隐隐的祈求。
闻舒一笑,回握了他的手,语气轻松地道:“我没事,你别弄得像生离死别一样。”
这句玩笑并没有让卫怀舟放下心来,从国公府回来以后,闻舒就像是被冬日冰霜风雪侵蚀了的花,以一种不可挽回的速度凋零了下去,颜色渐淡,光彩弥失。虽然闻舒告诉他,这是每年冬日里必经的一遭,喝了药整日躺在暖烘烘的房里什么也不想就好了,不要担心太多。可是,他看着对方一日日瘦弱下去,抱她的时候似乎都感受不到太多的肉,他实在做不到袖手旁观。
他也明里暗里问过闻大夫多次,每一次对方都告诉他——闻舒虽然痛苦,但性命无虞。
他看着对方的脸,那一双杏眼确实还有着从前的风采,温柔似水,盛着潋滟波光,可,眉间的生气却不似从前。也许,病痛于她的折磨倒在其次,心中的煎熬才更加难以忍耐。
“闻舒,你要快点好起来,等明年元宵,你我一同穿着月光衣,走百病,将这些磨人的病痛全都舍弃了。”卫怀舟将她搂进怀里,轻轻抚着她的背,又道:“其实也不用说那么远的事情,新年将至,过几日,等你好些了,你陪我剪窗花、写对联吧。”
闻舒瞧着窗户上早已泛黄卷边的剪纸花,沉默片刻,终于道:“好呀。”
自那晚听完了絮微和李氏的斗法,从国公府出来后头昏跌了一跤,她就像是牵连了这一年以来所有隐而不发的旧疾,回来不过两日,就病得倒在了自家的院子里。外面大雪飘飘,她整日里沉睡昏昏,日渐消瘦。
似乎已经很多天没有和卫怀舟斗嘴了。
也不知,还有几日可以和眼前的人折腾,更不知,以后还有没有机会共剪西窗烛……
一年之期,近在眼前。
“李公子今日不是要来?你还不去正堂等着他?”这一抱似乎凭空牵扯出了太多的哀愁,闻舒心中漫起许多难以言喻的不舍,这种不受控的感觉让她害怕,她又不愿意让卫怀舟发现,便只能催促着对方离开。
李刻即将随自己的父亲李玄年前往南边赈灾,今日是来与卫怀舟辞行的。
南边局势不稳,天寒地冻,将及新年,然而不少人还流离失所无家可归,这样恶劣的天气再加上团圆的喜庆之节并行,很容易让人生出绝望和不顾一切的疯狂。先行派去的官员虽尽心尽力,但是寡不敌众,难以施展,所以落得个进退两难的境地。
皇帝本想让李首辅在京过了年以后再走,但是据最近池州传来的消息看,若真的等到过完了年再走,那怕是要出大事了。
卫怀舟闻言松开她,有些不舍地摸摸她的脸,“昨日我上朝时,听见陛下与皇后有意要给太子与卓小姐赐婚,大约等过了年,张公公就会去卓府传圣旨了。”
一提起这两个人,就不得不想起皇后寿宴的时候,发生的那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然而,前几日的会面却改变了闻舒的印象,她下意识蜷缩了一下手指,道:“有情人终成眷属,我想卓小姐与太子都会高兴才对。”
“太子稳坐朝堂,还真看不出来他高不高兴。”卫怀舟回忆了一下,又道:“看他那个严肃的样子,像是高兴太过,突然有了几分傻气一样。”
能和心上人喜结连理,任谁都会高兴得难以自已。闻舒与卫怀舟并非没有体会过这样的感觉,当初的卫怀舟,比起今日的太子,只怕是有过之而无不及。
闻舒想想当初之景,嘴角泛起一丝笑意,垂下眸子没有说话。
窗外白雪簌簌,似鹅毛飞絮,纷纷扬扬,不多时就盖得天地皆白。
屋里的炭火无声无息地燃烧着,暖意融融,如同春日,似乎与外间割裂成了两个天地。
他们相对静谧,谁也没有再开口。
卫怀舟看了眼窗外,估算了一下时间,李刻应该也快要到了。他转过头看着闻舒,“你若是累了,就睡一会。无论发生什么事情,都有我在,都会有解决的办法。”
“好。”
卫怀舟伸手撩开珠帘,放轻了脚步向着外间走去,闻舒盯着那个愈来愈远的背影看了半晌,直到连对方藏青色的袖子都无法再捕捉到了,她终于收回了目光,一反常态地看着床幔开始发呆。
太子与卓问瑜要成亲了……
如此看来,他们那日会一同出现在国公府门前就不是那么纯粹的巧合了,尚未婚配的男女单独出游,本就容易惹人闲话,更别说是他们这样万众瞩目的人。
赐婚之后,卓氏与东宫,就要彻底变成一条船上的人了。
闻舒动了动左手,那天塞到她手里的字条上的内容再度浮现在她的脑海里——
有关闻氏之始末,牵连甚广,纪或知晓实情,然非真心。
若说这短短一句话的指向既明显又充满着冲击力的话,那接下来的五个字,则是给闻舒本就摇摇欲坠的心更添了一丝崩溃。
舟,亦非真心。
腊月初十,祭祖归来,同样的时间,同样的字迹,有一个人一直在背后默默抛出线索,诱导着闻舒向着他希望的方向走下去。
是太子?还是卓问瑜?
又是因为什么?两年前隐在暗处不露面,现在却毫不避讳地出现在她的面前,为她带来消息?
“夫人?”秋筠一进来就看见她在发呆,她端着一碗热腾腾的酒酿汤圆搁在了桌案上,走到闻舒面前,笑着道:“夫人怎么呆呆的?”
“这是什么?”
桂花蜜的香甜味道传来,有一种与隆冬季节不相符的清甜,勾得闻舒这个尚在病中的人有些好奇。
“是淋了桂花蜜的酒酿汤圆,夫人尝尝?”说着,秋筠端起酒酿汤圆递给了闻舒,坐在床边看着她用木勺拨弄着浸在酒酿里的小小汤圆,却没有要吃的意思,于是她又道:“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