将离(二)
以前,他在梅园中无意间一瞥,看见那个婉丽清雅的姑娘,眉目作画,似神仙妃子。从那时起他便知道,此生再无法逃脱。
他一直告诫自己,闻舒这样的人,就不该困在他的身边。
可是,等分离真正来临的时候,他才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法放手。
卫怀舟看着她的头发,忽然轻声道:“希望你我再见的时候,就是春天了。”
闻舒没听清,侧头问道:“什么?”
“没什么。”卫怀舟答道。
他放开了闻舒,向着桌边走去,“我让人把写春联用的纸都买回来了,闻舒,我去磨墨,你来写吧。”
并不真切的话传入闻舒的耳朵里,她看着如此反常的卫怀舟,一时有些说不出话来。
昨日李刻来向卫怀舟辞行,两人在书房中商议了许久,等他回房的时候,闻舒已经喝了药,房里只留了一盏昏黄摇曳的烛火,不甚明亮的烛光映在墙上,影影绰绰,晃得闻舒迷迷蒙蒙快要睡着了。
卫怀舟不知受了什么刺激,抱着闻舒百般诱哄,说是将近年关,府里还冷冷清清的,一点过年的氛围都没有。所以一定要让她答应,今日亲自写一副春联贴在府里,还要陪着他一起剪窗花,将房中已经泛黄陈旧的窗花换下来。
夜阑人静,身边人这种不同寻常的粘人更像是一种暗示,离别前的每时每刻都被赋予了特别的意义,即便他们没有开诚布公地谈过,但是,卫怀舟应该也从这些天她的种种怪异中后知后觉了某种危险。
他开始不舍了。
闻舒本来觉得,既然自己选择了一走了之,那就应该走得干干净净,而不是留下些语焉不详且充满着暧昧意味的东西惹人烦恼。可是,当她真的面对对方的请求时,她才发现,自己根本没法拒绝。
……
窗边有亮光倾泻而来,桌案上放着笔墨纸砚、写春联专用的正丹纸、剪刀、剪窗花用的金箔纸等物。
“所以写什么好?”闻舒执笔立在桌案前,紫梅色长袄宽大的袖子被挽起,露出一截白色提花缎的窄袖。
卫怀舟坐在一旁,正与闻舒一般挽着袖子细心研墨,闻言浅笑了一下,“什么都可以,只要是你写的,都好。”
温和而又略微低沉的话语从他的口中说出来,少年的活泼有之,为人夫者该有的稳重也有之,闻舒的心为之一颤,提笔在正丹纸上写下了:
花好月圆人寿,时和岁乐年丰。
她的字受闻首辅启蒙,只是,闻舒还没有完全学会,祖父就已经不在了。但是,忠正之人的字风骨尽显,闻舒也算是在熏陶中得了一点传承。
红纸黑墨,洒金点点,贴在院中的大门前,与热闹的春节十分相宜。
看过这一副春联,卫怀舟露出万分的赞许,真心夸道:“写得真好。闻舒,若你能科举为官,大约单凭这一手字,就该让众人刮目相看了。”
闻舒只当他是玩笑话,并未放在心上,将笔搁在笔山上,走到卫怀舟身边坐下,低头去看桌上几朵已经成型的窗花,“这是你剪的吗?”
“当然是。”卫怀舟一手支着头,靠在桌上看她。
闻舒拿起一张剪成游鱼形状的金箔纸,对着窗外漏进来的日光凝眸细看,恍惚之间,手里的游鱼仿佛成了有灵性的活物,在满目光华中游曳。
这倒是不容易,剪窗花需得心细心静,看卫怀舟那娴熟的手艺,像是从小练到大的。
在如今的京城,贴窗花似乎已经成了一门传统,富贵人家拿它当作消遣时光的玩意儿,不少贫寒人家的妇人却会做这些来补贴家用,她们的孩子耳濡目染,看得多了,也就会了。
不过,看李氏的行事作风,却不像是个愿意怡情养性,将时间花在这些事情上的人,也不知卫怀舟是跟着谁学会的。
“你还戏逗我,我看你的手也巧得很,”闻舒放下金箔纸,偏头看他,还故意抓起他的右手,摊开在掌中细看,“我看卫大人十指纤纤,倒是个心灵手巧的……”
话未说完,闻舒突然感觉到一阵前所未有的强烈的眩晕感,像是要把她所有的清醒都抽离干净一般,她心下一顿,知道是闻大夫配的药起效了。
病倒在院子里并不是偶然,更不是旧疾复发,而是她早早就设计好的。她托闻大夫为她配制了一种药,连饮数日,就会造成起病、病重、病逝的假象,喝了药的人日日昏睡,形貌渐渐枯萎凋零,直至枯槁,最后死亡。但是,于身体本身却没有多大的伤害。
除了可能会造成对一小段时间的记忆混乱以外,几乎没什么坏处。
病重,假死。
这就是她为自己准备的金蝉脱壳之计。
闻舒看着卫怀舟近在咫尺却有些模糊的脸,心中的悲怆愈酿愈浓,忽然道:“你能抱抱我吗?”
他们正对着窗,可以瞧见屋外停了许久的大雪又纷纷扬扬飘了起来,似风吹柳絮,连绵不绝。
现在,她有些看不清了,卫怀舟的容颜变得有些模糊,她好像也听不清了,只能感受到对方将她搂进怀里,有力的手臂搭在她的腰上,源源不断的暖意隔着衣服传送过来。
就像是从前每一次的拥抱一样。
对方抱得那么紧,像是生生世世都不会分离一般。
可惜,分离就在下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