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山火
进了京城，依着通行证上写的客栈，梅以芝几人首先找到住处安顿了下来。
之后的几日里她们三人在京城内四处走访了一圈，见着京城内确是一片太平，除了物价高了些、来往吆喝的商贩少了些，其他一切如常，未见有受疫病影响的样子。
梅以芝总觉得哪里有些违和。
岳池县的事理应一进京便去京兆府衙报案告知府尹的，可潜意识里的直觉让她犹豫再三，最终还是选择了暂时不提。
沈时岚觉得不解：“我们入了京了，若是不去报案将这件事告知府尹，那入京来是为了做什么的？”
“我本也打算去府衙的，”梅以芝解释：“可是你们不觉得奇怪吗？京城里一个感染了疫病的流民都没有，却全都集中在了岳池县。”
“你是说……”范炎皱着眉，似是觉得这个猜想有点太过大胆了。
“我怀疑府尹是知道岳池县的情况的……又或者说，岳池变成现在这样，与京城里的这些‘父母官’脱不了干系，甚至有可能皇室……”梅以芝将“父母官”三个字咬得极重。
她当然知道这样的猜想实在是太过大逆不道，可这京城内一派祥和，只能说明那些逃难来的灾民还未入京便被人拦截。
可从惠州到京城的这一路，接近京城的地界已未见什么灾民的痕迹，那便只能是灾民一到一定的地界，就已经被抓去了别的地方。
这别的地方，大约就是被群山包围地理位置特殊的岳池县了。
岳池县四周群山环绕，只一西一南两个出入口，南边的路通向京城，惠州位于京城东南的江北地区，处于岳池县的东北方，故而皆从京城的正南门方能入京。
梅以芝猜想，惠州来的灾民，应当是到了城郊，便被人抓了送往岳池。
这边也能解释，为何那天在岳池县的入口，会见到官兵架着患了疫病的百姓将人丢进岳池县。
这一切没有官府的参与是不可能的，只是做这事的，倒也不一定就是京兆府的大人。
梅以芝皱眉思索片刻，徐徐开口道：“现下最麻烦的事就是，我们实在不知道到底是谁下的命令将染病的百姓都汇聚到了岳池县，若此事有京兆府尹的参与，我们一去报案，便打草惊蛇了，甚至可能无法全身而退，可若是不报案，以我们几人，也无法做到些什么……”
“姐姐，你说，岳池县里现在有多少病患？原本的居民现下又是如何了呢？”沈时岚想不出办法，却脑海里一闪而过一个可怕的猜想。
那岳池县里本就有许多百姓，若是在封县时并未事先告知，只怕原本的百姓与感染了瘟疫的流民早已混作一处，现下还能有几人尚且康健呢？
岳池县，四面环山，昔日若是有人能从天空向下俯瞰，它仿佛是群山中的一汪清泉，熠熠生辉，生机盎然。
可如今，怕是已成一潭死水了。
有人想要牺牲岳池镇以保京城太平，梅以芝几人一路经历过的，若是一个村子里的人都已经死绝了，只消一把大火，便可燃尽一切污浊，那些腐臭了的尸身，还有不知是谁的污浊溃烂的心思，都不过是一把火就可以掩埋的。
思及此，梅以芝几人只觉得浑身发寒，这虽只是她们几人的猜想，但真相大约也八九不离十了。
突然，梅以芝想到了什么，起身突然往城门处跑去。
她在心里一遍遍默念，自己太慢了，都怪自己太慢了，可千万还要来得及，都怪自己没有早一点想到……
梅以芝从未如此在大庭广众之下不顾形象过，一路狂奔至城门口，范炎和沈时岚在后面追随赶来，几人大喘着粗气，见城门处已经陆续开始放行。
虽然还是会严加盘问，但是已然不需要通行文书了。
梅以芝怔怔地看着城门，范炎和沈时岚也脸色煞白。
如此便说明，城外是真的没有感染了疫病的流民了。
她们只是在这京城里走访了四五日，只四五日的时间，便已经太晚了。
梅以芝盯着城门，“岚儿，小炎，我们回客栈吧，今日时间有些晚了，不宜赶路，明日一早我们再出城。”她口中这么说着，听不出什么情绪，脚步却分毫未动，只是站在那里。
几人也不知后来是怎么回的客栈了，三人皆是一夜无眠，第二天一早，便收拾了行囊上了马车。
行至城门口时，只听一群人围着墙上张贴的告示议论纷纷，道是起了山火，夏季高温天干，夜间一阵东风吹得山火瞬间席卷岳池县，火势太大太猛避无可避，一县城百姓在睡梦中便化为灰烬，如今山火还未灭尽，如有出城往西南去的，需得绕道而行。
几人在马车里听着告示的内容，京城内的人已经几月不曾外出，自是不知道真相，众人议论纷纷直叹可惜，并担忧这山火是否会殃及京城。
众人都道今载属实不顺，冬季大雪，春天瘟疫，这入了夏了，又来了场山火。
有惶恐的百姓双手合十连连拜叩，请求老天收了神威，他们只是想要活下去，只是活下去而已。
梅以芝几人见百姓们畏惧着天灾，内心里却是翻腾着不明的情绪，已然说不上来是愤怒或是悲伤，他们知道的，他们知道的啊，这不是天灾，而是人祸。
梅以芝第一次觉得父亲母亲说的话不对，父母从小教育他们远离权贵，只过自己的日子。
可如今，梅以芝第一次认为，权贵真是个好东西啊。
若是有权有势，当初想要进京便无需那么九曲十八弯的找关系耽误许多时间。若是有权有势，即便不去京兆府衙他们也总有办法去查岳池的事情。若是权势大到了一定的地步，他们便可以一声令下带人换了岳池的防守进去救人。
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若是她有足够大的权势的话，根本就不会允许出现将病人集中进岳池这样的事情发生。
她若是有权势的话……她若是有权势的话……
可是她没有，她什么也做不到。
甚至直到岳池枉死了一县城的人，她连京兆府衙的大门都没敢踏进去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