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砚的温柔
沈易双手合十冲着女孩儿的方向作了三个揖:
“姑娘得罪了,咱们也是为了给你换漂亮衣服,得罪了,得罪了。”
杨蒙蒙死亡时间已经超过了48小时,尸僵已经开始慢慢缓解,江砚侧身搬动她的身子,沈易趁机帮她脱下了身上的衣服,这才看到女孩浑身上下都是狰狞的伤口。
胸口的位置是解剖留下的t字型切口,也是常规的切法,这样的切口又可以保证颈部的外形完整,穿上寿衣之后会完全这盖住缝合的切口,算是比较美观吧,除此之外,小姑娘的身上也肉眼可见多出骨折性伤口,方才帮她翻身的时候,江砚注意到她后背的地方尸斑颜色不算浓郁,都比较浅淡,想来是车祸的过程中就已经大量失血了。
“你去打盆水吧。”
“哦,马上。”
沈易端了水和毛巾过来,看着江砚动作熟练地清理尸表,眉眼专注沉静,他的注意力不由得从女孩身上移到了江砚的身上,之前他还觉得江砚和他说在殡仪馆工作是框他的,没想到这人还真是在殡仪馆工作的。
清理了身体,江砚才展开一边的寿衣,死者的年龄太年轻了,一般寿衣店中的样式也不合适,这是一套裙装,算是年轻人的款式,摸着料子挺好的,这或许是王二姐最后能为女儿做的事了:
“你穿我搬,还是我搬你穿?”
说实话,沈易学医这么多年,接触过的尸体死者都不少,不过给尸体穿衣服他还是第一次:
“我不会穿,我搬,你穿吧。”
他戴上医用手套,搬动了女孩儿的身体,冰凉微僵的触感还是让他心一哆嗦。
穿好了衣服,江砚才拿起了带来的小箱子,打开之后各种名牌化妆品便引入眼帘,沈易现在看到这里面的东西就有点儿心梗。
江砚从箱子里拿出了棉签,微微蘸水,在死者的眼皮边顺着下缘的方向一卷,没有完全闭合的眼睛就闭上了,沈易微微挑眉,这一手挺专业啊。
江砚用棉签仔细清洁了死者的面部,就在沈易以为他要将死者没有闭上的嘴闭上的时候,他忽然看江砚拿着一个镊子夹着几块棉花塞了进去:
“这是做什么?”
“死者的嘴不容易闭合,而且人死后面颊僵硬凹陷,上妆不会好看的,填充之后,会让面颊看着更充盈。”
沈易看着杨蒙蒙的面颊在江砚的操作下一点儿一点儿地少了死气,似乎从前那个娃娃脸的小姑娘回来了一些。
江砚再次清洁了面容,然后用棉纸巾蘸水湿敷整张脸,然后打开了盒子,从盒子底部的夹层中取出了一次性的化妆工具,撕开包装袋,打湿了粉扑开始上粉底液,贴合肤色的粉底上去之后,遮住了大部分脸上的死气和灰暗,但是那些皮革样的伤口却不容易被遮住。
他又拿出了一个透明没有任何标签的小瓶子出来,沈易下意识问出声:
“这是什么?”
“肤蜡,可以修复死者的皮肤,让脸部看着更加干净平整。”
江砚的很耐心地一点儿一点儿蘸取肤蜡遮盖了杨蒙蒙脸上所有的伤痕,最后拿出了那盒纪梵希的散粉,粉扑扑在女孩儿的脸上,直到这个面容恢复了平整。
沈易忍了又忍还是没忍住地开口:
“大神,你要不要这么豪气啊,这化妆品都用这么大牌啊,纪梵希,阿玛尼?”
虽然他没见过几个入殓师,但是也知道这套配置是相当豪横的,毕竟好多活人买来用都要想想的。
江砚抬眼看了他一下:
“也不常用,只有给一些女性死者化妆的时候才会用这套。”
这回答让沈易一愣:
“那,那男性死者呢?”
江砚这次头也不抬地直接出声:
“pdd新手入门套装。”
沈易他想说区别对待这一块儿算是被您给玩明白了,江砚见他不出声,补充了一句:
“pdd的新手入门套装也不差,眼影盘有24个色呢。”
沈易抽了抽嘴角:
“真多啊。”
就在说话的功夫,江砚已经给杨蒙蒙画上了眼影,大地色的底色,并不妖艳浓重,贴近眼皮的地方一层一层地晕染加深,用浅色带亮片的卧蚕笔提亮了卧蚕,再用眼线笔勾勒出了一条清淡雅致的眼线。
黑布围绕出来的这个空间一瞬间只能听到外面的雨声混杂的脚步声,沈易侧头就能看出那双骨节分明的手取了眉笔,一点儿一点儿细致地描画着女孩儿的眉形,江砚的神色专注,并不曾有一分的糊弄敷衍,沈易忽然发现或许江砚很喜欢他自己的工作,能用他的方式去送死者最后一程。
深棕色的眉笔在眉尾微微晕染开,眉形前淡后浓,柔和如雾,衬的女孩儿多了一丝娇俏妩媚,最后,江砚用一次性的唇刷蘸取了一个颜色并不算太艳丽的唇釉,一点点涂在了杨蒙蒙的唇上,霎时间那冰白暗淡的唇上换发出了一丝生机的光彩。
最后的这一点儿颜色犹如点睛之笔,沈易不由得重新打量起小姑娘的面容,恬静柔美,若不是此情此景下,他甚至觉得眼前的女孩子只是睡着了。
做完了一切,江砚才站直了身子,微微低头看着小姑娘的面容,和他在照片中看到的那个女孩子差别不算太大了,半晌他轻轻吐出一口气,目光沉静中带着一种旁人难以形容的悲悯:
“这一面是家属能见到逝者最后的一面,或许在以后的很多年里,这一幕都将永远印在家属的脑海里,这一面也是逝者见到死去亲人的第一面,女孩子都喜欢漂亮,用好一些的化妆品,或许她们会更开心一些吧。”
沈易站在他的身旁,目光落在那箱大牌的化妆品,听着江砚的话,一时之间心口有些复杂也有些酸涩难耐,手指紧紧地扣在手心,他送走过很多的患者,看着监护仪器上的血氧一路下降,注射再多的多巴胺和肾上腺素都无法挽回,看着象征生命指征的指标一点一点儿下降,最终归于沉寂。
那死寂的指标象征着抢救的失败,象征着一个生命的逝去,也象征着他作为医生的使命最终完成,只是以失败的结局而完成。
他会以遗憾或者惋惜的口吻通知家属,病人走了,他们尽力了,再然后他就会离开抢救室,将这个患者埋在他心里的那座坟墓中,若无意外,在他外科的生涯中,他不会再打开那扇墓门,但是墓门里的坟塚却会越来越多,伴随他的一生。
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