脸盲(1)
联邦第六区的城市群,热岛效应比之以往还要严重。
晚间又在下雨。
辛禾雪并不理会对面聒噪的中年男人。
他侧过头,视线偏转,漆黑的眼睛望向玻璃窗。
餐厅有一整面玻璃,向着外面橙黄的街道。
街尾有座霓虹路灯坏了。
辛禾雪注意到那盏灯忽明忽灭。
很难想象2048年的城市还有这样破败的场景。
事实确实如此,联邦十三区,百分之九十的财富集中在核心的第一区,剩下的区域都淹没在贫乱当中。
坏掉的灯光使得玻璃窗上雨滴晃动,再蜿蜒着滑落。
辛禾雪皱起了眉。
空气湿度已经接连一周维持在百分之九十五以上。
这样的天气是相当难捱的。
黏腻的水汽像是乌云,厚重地盖在身上。
他的心情不好,像是噎住了气,胸腔有种胀闷的不适感。
为了压下这种异常,他拿起餐桌上的茶杯,抿了几口发绿的茶水。
辛禾雪手指甲型圆润,此刻捏紧杯沿,绷出一种缺乏血色的苍白。
纤长的睫毛在灯光映照下,投落淡淡阴影,蹙起来的眉间透露出隐隐烦躁。
对面喋喋不休的人让辛禾雪的心情更糟糕了。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我是你的父亲!这是面对父亲的态度吗?!”
“我从十二区的垃圾站里把你捡回来——”
头上已经谢顶的中年男人,浑浊的眼球盯着养子。
说话的时候,隐约可以见到唾沫星子喷溅在一口未动的食物上。
辛禾雪知道辛保又要开始谈论是如何一把屎一把尿地把养子拉扯大的故事。
事实上,按照系统给出的信息,“辛禾雪”这个角色在被养父从垃圾站里扯出来时,已经有七岁了,完全可以正常自理生理需求。
何况,辛保并没有像他所编的故事一样含辛茹苦地抚养孩子。
不要想象在十二区翻垃圾站的中年男人会是什么好人。
七岁的“辛禾雪”,在被带回去之后,面临的是养父一脚踹在肚子上的暴力、每句话不离贱种词汇的侮辱。
以及用打断腿相威胁,逼迫他佯装残疾小孩,向一些衣装光鲜的路人乞讨,供给养父的赌资。
甚至辛保能够来到第六区,也是在“辛禾雪”身上敲髓吸血的结果。
剧情里的“辛禾雪”虽然是平平无奇的beta,还是基因劣质、患有脸盲症的纯血人类,但大约有一张不错的脸。
在十四岁的时候被一个导演相中,拍摄了一部以十二区为背景的电影。
对于住在贫民窟的孩子来说高得离谱的报酬,以及拍摄组人员的关心,让“辛禾雪”能够进入第六区顺利念完高中。
不过,当初承诺等到“辛禾雪”成年后再度合作的导演,迟迟没有任何联系。
当初拍摄的电影爆火了一阵,星网上还有人自发刷出了词条,寻找电影里十四岁的少年演员。
后来也陆续地有些小成本电影电视剧发来邀请,辛保全都替养子接下了,只不过这些影视剧最终都没有任何水花。
“辛禾雪”过气了,眼看着没指望,辛保在养子成年的时候,卷走了所有的钱款。
只不过这些年积攒的片酬根本不够辛保的赌博挥霍。
他欠下了地下组织的巨额赌债,只能依靠这个养子还债——
“黑蛇雇佣的打手,昨晚就拿到刀架在你父亲脖子上!你不是白眼狼,你忍心看着你父亲去死吗?”
中年男子的语气不像是求助养子,他怒目瞪眼,更像是对着奴隶发号施令。
上辈子即使待在冷宫里还是个无人在意的五皇子的时候,也没有人敢这么和辛禾雪说话。
登上九五之位之后,就更没有了,敢在辛禾雪面前大声说话的人,都得掂量一下自己会不会在下一刻被圣上身边的疯狗“九千岁”打杀,丢入乱葬岗。
捏着杯沿的指腹压得发白。
系统k在他脑海中提醒,“注意人设。”
辛禾雪放下了茶杯。
他保留着从前的礼仪,搁下杯子时在杯底与桌面之间垫了垫尾指。
杯子与餐桌接触,悄无声息。
辛保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面前的养子格外陌生。
他竟然在刚刚有一瞬间觉得这个贱种很可怕?
明明他只是有两年没见辛禾雪而已。
辛保忽地回忆起养子十八岁那天,他抢走了所有的钱款,离开之前,回首望了一眼站在房子角落里安静的养子。
他当时以为辛禾雪在他卷走钱款时不反抗,是因为被他打怕了,终于学会了识相些。
回头看的那一眼,辛保心中生出疑惑——
这个贱种,以前是长这样的吗?
辛保确认自己的养子是有一副不错的皮相,不然也不会在小时候被他押着乞讨时就无往不利。
但是,是这幅样子吗?
辛保浑浊的眼珠打量辛禾雪。
远超语言能够形容的昳丽。
发丝乌黑柔软,妥帖地垂落颈侧,肌肤白得像月夜梅枝盖的霜。
左眼睫毛覆着的淡影下,有一颗小痣。
辛禾雪身上有痣吗?
辛保怔忡了一会儿,他搜寻记忆,发现自己怎么也想不出来养子的相貌,脑海中只有一片空白。
系统k尽职尽责发挥作用。
辛保记忆里的空白形象完全替换成眼前青年的模样。
疑心消散不见了,辛保更加有底气在这个养子面前耍威风地胁迫。
辛禾雪轻轻吸了一口气,像是忍耐到极限。
但很快,他的姿态调整出一种面对蠢毒养父的逆来顺受与怯弱。
像一只羔羊。
苍白的手,可以见到薄肤下青色脉络。
手指微蜷着,递过去一张银行卡。
辛保得逞了,他抢过那张卡,“还是以前那个密码?”
见辛禾雪乖顺地点头,辛保以一种令人恶寒的语气道,“好孩子。”
对面的青年没有回应,只是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