枕边人
是夜,戌时一刻。
“姑娘,您不睡吗?”采薇走进来替谢云闲铺好床榻。
“崔四公子回来了吗?”
采薇摇头。
谢云闲轻叹道:“罢了。”
战乱方歇,叶萁、谢观声又相继被捕入狱,崔灵景身份特殊,有许多事要处理,怕是一时半会回不来了。
奔波几日,身子发软,躺下后脑袋却异样清醒。
谢云闲翻来覆去,心绪不宁。
崔灵景去追叶萁,一去不复返。谢云闲把谢兰带回家后,崔灵景一直没回来。
谢云闲又翻了个身,好不容易不想崔灵景了,她又想起陆瑞岚那番话——更睡不着了。
夜色浓郁,阗寂无声。谢云闲索性起了身,静静坐了一会,平复心情。
“咳,咳。”
忽的,外头有人轻咳了几声,刻意压着,像是怕惊动梦中人。
“谁?”谢云闲疑道。
这么晚了,大家应当都睡了。
她起身走到门前,将门一拉——崔灵景提着灯笼,挺直身影浸没于夜色,眉睫落下一层夜霜。
他快步走向谢云闲,一手提着灯笼,一手环住她,将她带进屋里。
“你怎么起来了?”
“你怎么来了?”
两人同时发问。
崔灵景道:“我来看看你。”
直至此时此刻,真正见到崔灵景,谢云闲才明白何为“安心”。
如悬于荷叶边的一颗晨露,摇摇晃晃,飘飘荡荡,终于迎来一阵和煦的风。露珠随风滑落,坠入湖中,心头荡起涟漪。
“都这么晚了,你不怕我睡了?”
“我当你已经睡了,本打算过来看看就走。”
“这么晚了……”
“今日走得急,又回来得晚,怕你担心。”崔灵景将灯笼挂好,“在想什么?为何睡不着?”
原来荷叶上不止一颗露珠。
“在想你。”谢云闲坦诚道。
崔灵景没料到她会这么说,愣了一下。
谢云闲还以为他会讲究礼尚往来,也说一句“想你”,结果崔灵景一言不发,把她按回榻上,用被褥裹紧了她。
谢云闲:“……”
崔灵景在床边坐下,“那幸好我来了,不然你今夜就睡不着了。”
“打住啊,你可别蹬鼻子上脸?”谢云闲鼓着腮帮子警告他。
崔灵景狡黠笑道:“没想到夫人这么离不开我,夫人若开口留我,我今夜定然不走了。”
谢云闲从被褥里伸出一只手,扯了扯他的袖子,试探道:“那你留下来呗。”
“……”
崔灵景属实没料到谢云闲今日这般主动,一时哑言。
谢云闲又拽了一下他袖子,可怜巴巴道:“我睡不着。”
崔灵景也没想拒绝她,正要答应,却见谢云闲“噗嗤”一声笑出来:“我不过是实话实说,夫君这就受不住了?”
“……”崔灵景抬手覆上她的手背,“夫人既然都发话了,那我便不走了。”
“麻烦夫人行行好,往里让让,让我躺进来。”
崔灵景掀开被角,一溜冷气窜进来,谢云闲缩缩脑袋,望着他笑。
“夫君这么着急?连大袖衫都不换了?”
“……”
崔灵景难得被她噎得无话可说,沉默一瞬,乖乖起身脱衣。
谢云闲盯着他略显局促的动作,不留情面地笑了几声。
她目光紧随,忽地一凝。
“崔灵景,你手怎么了?”
崔灵景抬手时无意露出小臂,上面裹了一圈纱布。他很快扯下袖子,但还是被谢云闲察觉。
崔灵景道:“不碍事,一点轻伤。”
崔灵景在她身侧躺下,谢云闲问:“什么伤?痛不痛?”
崔灵景翻过身,面对着她,“许久不碰剑,近日用力过猛,受不住,伤了筋骨,不痛,真的。”
“这还叫轻伤?”谢云闲扢皱眉头,“伤筋动骨一百天,你是真不知还是装不知?”
崔灵景探手抚去她眉间愁云,“对常人而言,确实如此。我敷了药,七日左右便能好了。”
谢云闲半信半疑,毕竟崔灵景在她这没什么诚信可言。
“那你睡觉时注意些,别压到了。”
方才谢云闲就隐隐约约嗅到一丝药味,但她心在与崔灵景拌嘴上,未曾留意,只当他是吃了卫大夫的药。如今她细细闻了闻,才发觉二者味道不同,崔灵景此时手上的药味微辛,更淡,凑近了才能闻到。
谢云闲回益州这几日,没睡过一个安稳觉,崔灵景又何尝不是?
即便梳洗过,仍难掩倦容。崔灵景怕她担心,又担心她,夜深了,还是跑来看她。分明受了伤,还故作轻松跟她开玩笑,让她安心。
风轻,月寂。
倦意逐渐漫上来,谢云闲翻了个身,合上了眼。
谢云闲睡了,崔灵景却醒着。
他仍维持着方才的姿势,漆黑眼眸一动不动地看着她。
枕边人安然无恙,呼吸放得很轻,姿态放松自然。
眉若远山,睫如蝶翼,脸上不着粉墨,仍清丽明亮,让人移不开眼。
借着斑斑点点烛火,能瞧见她眼下两抹乌青。
昨夜膝盖破了皮,今日又四处奔走,伤口指定发炎了……方才来不及问她。
身上说不准还藏有大大小小的伤口,今日之后,定然又多了好几处淤青。
自始至终,她没跟他提谢睿的死,也没问他谢观声的事,也没向他倾诉一点儿委屈和难过。
但怎可能不难受?
她应当活得无忧无虑。
做自由的飞鸟。
崔灵景一手压着被角,一手撑起身子,不由自主的,俯身吻了吻她的额头。
谢云闲长睫一颤。
“……”
屋内落针可闻。
“……你没睡着?”
“……你一直盯着我,我怎么睡。”
“……”
借着微弱月光,崔灵景捕捉到了她耳尖的那点红。
不知是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