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F:双和离(14)
申初二刻, 崔珏和刘棘卿一同告辞。纪明遥仍随颜驸马送出二门。
她看向崔珏的视线依旧坦荡不避人,崔珏也不再刻意躲避她的目光。
但行至公主府外,与刘棘卿道别时, 面对刘棘卿复杂的神色, 崔珏仍稍有羞赧。
他并非因倾心县主惭愧, 只是因心事骤然被外人知晓, 尚不能完全坦然。
刘棘卿也看了他一时。
崔御史之名, 十余年前便在京内初显。景德二年, 崔侍郎以弱冠之龄中进士、入翰林, 不过数月, 便传来时年十二岁的崔御史院试得中案首的消息, 叫他还羡慕了许久:
崔尚书虽英年早亡, 所生两子却皆是雏凤之才,将来前程不可限量,或许比肩祖辈也未可知。
又五年, 崔御史得中顺天府乡试解元。次年春, 被陛下亲点探花。他又与安国公府结亲,婚事办得隆重, 两家宾客如云,花轿十里红妆入崔宅, 偏不过数月,便传出他与纪大姑娘甚是不睦等语。
好好一个栋梁之材,却因婚事不顺,岳父又屡次三番无事生非、挑衅皇威, 阖家皆成了京中谈笑乃至嘲讽的话柄, 甚至, 他与崔侍郎的仕途, 也难免被安国公所误。
是以,去年冬日,他离京三载,回京不过三日便和离,满城无人惊讶。
他年纪尚轻,又无子息,再结一门姻缘,也是理所应当之事。
只是,他想与今时心许之人修成正果,不免会比旁人的婚事艰难些了。
“崔御史,”最后,刘棘卿只笑叹,“此等良辰美景,是不可辜负。今日有缘,同在公主府相聚,我便祝你达成所愿,不留遗憾吧。”
“崔珏,多谢刘卿。”
他俯身长揖,直到刘棘卿上车离去。
马已备好。他快马回家,先命人去问太公他今日是否还能去,便快步回到书房,将几本字帖再次细致检查,看有无缺页、破损和污渍。
听得兄弟到家,崔瑜已自己找了过来。
阿珏在检查太公送的字帖……他没太看懂,忙问:“是县主嫌你字丑了,你要从头开始再练?”
崔珏:“……不是。”
崔瑜:“那你这是作甚?”
崔珏看一眼兄长:“我与县主说好,将这几册字帖借她赏玩练习,明日送去公主府。”
“嚯!”崔瑜激动,“你小子,比我想的出息!”
是“借”不是“送”,一来一回,不就至少有两次机会见面相处?
“我那还有几本,也给你拿来?”崔瑜忙说。
不待兄弟回答,他又忙道:“等县主还了你这几本,我再给你,省得你并做一次送去,平白少见两面!”
崔珏:“……多谢大哥。”
兄弟进展顺利,崔瑜不由深问:“你与县主,这一日只说字了?”
崔珏合上字帖,不答。
崔瑜并未气馁,又追问:“县主可明白你的心意了?她怎么看?”
崔珏寻来木匣,将字帖妥善装起,依旧不答。
崔瑜叹气。
锁好木匣,崔珏看向兄长:“大哥,我不欲同人细说县主。这太不尊重。”
和兄弟对视几瞬,崔瑜向他案前椅子上坐了。
“行吧,”他笑道,“我知道你。当初和纪——纪大姑娘,吵成那般情状,翻脸成仇、互相不见,你宁肯躲去东关,也不愿对我们多说一句她的不是。何况,你竟对县主动心动情了。”
“外人都说,你看似性情冷淡,实则温和不失人情,我却知道,你的确是……孤僻。”他又叹气,“你与纪大姑娘和离,家里的确轻松不少,也清净了,可走到这一步,我看,也并非全是她一人之过。”
崔珏沉默听着。
“难得动真心,别总别扭着,辜负了自己。”崔瑜伸手,拍了拍兄弟的手臂。
向他借字帖,还不是县主主动请他下次再见?
半晌,崔珏应下。
“我知道。”他说,“我不敢辜负。”
崔瑜点头:“那就好啊……”
此时,他方试探问:“可县主,毕竟是纪大姑娘亲妹妹,你真不怕世人议论?”
“外人议论,并不要紧。”崔珏平静道,“只要县主也不介怀,更无关紧要。”
他说:“我会尽力,只让世人的辱骂、唾弃,集于我身。”
……
第二天,下午,纪明遥收到了崔珏亲自送来的字帖。
这次他们在宝庆郡主府见面,纪明遥请崔珏到前厅坐。厅内除几个心腹侍女外,只有他们两人。
崔珏的耳朵和上次一样红。他才办完公事便从衙门赶来,身上还穿着绯色官服,与他面上的飞红相映……成趣。
纪明遥放肆地欣赏了好一会,欣赏他想要躲避,却强撑着直视她的双眼。
她觉得自己好恶劣!
但很神奇,她好像有恃无恐,不怕面前的人生气恼怒。对他,她似乎可以放肆,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直到崔珏求饶似的低唤一声:“县主。”
纪明遥心尖一颤,忙不再看他,只看自己膝上的木匣:“我现在打开了?”
“县主请。”崔珏忙说。
木匣钥匙也在纪明遥手边。
她还记得崔珏亲手给她钥匙时,微凉的金属落在手心的触感,而一两寸之外,他手指的热度仿佛也传了过来。
他们的距离太近了。
纪明遥拧锁、开匣,看见五本字帖端端正正放在里面。
这是当朝大儒、文坛泰斗、先帝之师松先生的字帖。他的笔墨,在本朝文人梦中都难求一幅,即便是尚书、丞相,乃至皇帝皇后,都不能勉强他以书画相赠,却因她想观摩练习,便由崔珏次日即亲送在她手上。
这五本字帖,历经多年而毫无折损、依旧如新,显然它们的主人也深为爱惜。
纪明遥轻轻抚摸封皮,对崔珏说:“我必妥善保管,不令有分毫损伤。待练会,我再亲自送回尊府。”
她抬眸,对崔珏笑:“多谢……厚意。”
“举手之劳,何必称谢。”崔珏的声音也不自觉越发轻柔低微。
“县主忘了。”他攥了攥手,“在下说过,‘如有用处,在下随时听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