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0 逃离

Chapter 60 逃离

影山家是两层的复合式小楼，宫城县遍地可见的独栋建筑，唯一的特殊之处就是门前刻意圈起的泥土球场。影山美羽径直穿过去走上台阶开门，回头就看见青木对着院子里的球场发呆，不由得笑一笑。

“你也打排球？”她问，却不等人回答——影山飞雄的社交范围里哪个不会打排球，“那有空可以来家里玩。”

说完开门进屋，内里是经典的日式布局，一楼是客厅厨房等功能性区域，私人房间则统统都在楼上。影山美羽换了拖鞋，朝厨房里张望一下，转头去问沉默了一路的影山飞雄：“你还没吃晚饭吧，想吃点什么？”又看见青木站在门厅里按手机，补上一句，“风见也是，还没吃饭的话一起吧？”

青木点头，她刚和家里汇报完晚上可能晚点回去，从善如流地换了鞋：“我来帮忙。”

到底在学校上过家政课，打个下手之类的小事应该能恰如其分。影山美羽没和她客气，侧身把她让进厨房里，然后指挥弟弟快点把穿了一天的球衣换掉。影山飞雄全程沉默得可怕，听见长姐指挥也就一个指令一个动作，默不作声地上了楼梯。

他不点餐，时间也不充裕，影山美羽没在上一个话题上多纠缠，直接从冰箱里拿出速食咖喱调料块：“飞雄他喜欢排球，”她说，又把蔬菜放进水池，“爷爷也喜欢。”

这两句就足够解释这对祖孙间的关系，青木没有插嘴，拧开水龙头把一筐胡萝卜土豆都淋湿，然后拿起刮皮刀按部就班地把表皮滚成圆圈，安静地听影山美羽说下去。

“说起来我小时候也打过排球，一直打到高中。”影山美羽道，“我出生的早，爷爷还是女子排球队的教练，但最后还是飞雄和爷爷更为亲近——我不是争风吃醋，就是。”

她把平底锅放在炉子上，趁点火热锅的时候沉思了一会，才找到了合适的表达：“飞雄和爷爷这种人，他们有一个自成体系的完整世界。其他人或许可以凭借相处时长短暂地接触外围，但是想进去，即使是亲人也要通过资格认证才行。”

“那个世界里，”她用手比划了一个范围，把调料块扔进锅里，“对于飞雄来说，爷爷是他出生时就存在在那里的一部分，现在那里缺了一块。”

水声哗哗作响，青木一言不发地洗干净手上的最后一个土豆，从准备台上抽出砧板，手起刀落地切成滚刀块。到底是他人家事，对她来说不便插嘴，但还有一点她很在意：“那美羽小姐是……”她在刀子落在砧板上的碎响中问，“……为什么不打排球了？”

“因为头发。”影山美羽答，简单而肯定。

万万没想过这个回答，青木一刀挥空在砧板上，心有余悸地抬起头来，恰好撞上影山美羽看过来的目光，黑色长发的年轻女性脸上带着笑：“觉得很吃惊？”

“……”掩饰也没意义，“嗯。”

“看来你也是个排球痴。”影山美羽断定，目光停留在她刚刚过耳的发梢，“高中的排球队要求统一剪短发，我不想。虽然开始真的研究美发之后，觉得短发也没有那么不可接受，但当时的我就是不想。”说着真的陷入了回忆，“我还问过爷爷是不是觉得这样的理由很无聊。”

“结果呢？”青木问。

“——重要的是什么只有自己才能决定。”影山美羽道，“爷爷这么回答我。”

到底人已离去，讨论得再多也没有意义，这个话题很快随着咖喱的出锅而结束。影山美羽还要急着赶回医院，匆匆吃了两口就准备出门，结果刚推开大门就发现门前下起了不大不小的雨，看样子一时半会停不了，料想还在医院的人也算不到夏天忽然而至的天气，只得又重新退回门厅找伞，顺道嘱咐青木如果没有带雨具就留在这里，等她晚上回来再作打算。

青木无法，接着安分地点头，给家里又去了条短信说明情况，很快得到母亲的回复问需不需要来接。她抬眼看看餐桌前吃个咖喱吃得苦大仇深的影山飞雄，心里叹声气，手指在屏幕上敲打片刻，还是说不必。

“美羽小姐让我看你吃完。”她叫住端着半碗饭准备走向垃圾桶的影山，只觉得突然多了个不懂事的弟弟，“——明天还有比赛吧？”

最后一句威胁比什么都有效，影山飞雄苦着脸坐回位置接着和晚餐较劲，塞了两三口之后才忽然冒出一句：“我以为青木前辈已经不关注这些了。”语调竟然有点委屈，“你去了乌野。”

说罢大约是觉得撒娇意味太重，他几乎要把脸埋进碗里。青木坐在他对面微诧两秒，忽然想起影山美羽也是高中就放弃了排球，一瞬间忽然有点想笑。

“那不一样，”她说，“我只是不能上赛场，又不是从此就不打了。”

从不能到不愿之间的意味大约能差出一条赤道的距离，影山飞雄登时停下塞饭的动作，脑袋上的天线绷得笔直，疑问的情绪几乎能形成实体化的问号横在餐桌上。

青木犹豫了一下，她不知道这时的影山还能不能撑住更多的刺激，但影山在排球相关的事上向来难以打发，最后还是坦诚。

“这里，”她抬手点点心脏的位置，“身体上有点问题，如果接着打下去，可能会死吧。”

语气有多云淡风轻，消息就有多晴天霹雳。影山飞雄差点被嘴里的食物噎住，急忙抓过旁边的水壶吨吨地灌了半杯进去，好容易才顺过气，在球场上风吹日晒出的一张脸憋得通红，才勉强憋出一句。

“……你怕死吗？”他诚实地吐出问题。

严肃脸说傻话的反差笑点永不过时，青木笑起来：“怕啊。”她说，“濒死是很可怕的事情，倒在地板上，周围都是黑漆漆的，还能听见观众席的骚动。队友慌乱地问部长没事吧，连麻衣都慌了神——她们不知道我还能听得见，比起这些废话我更想确认一下比赛结果，也想给父母再留下一些话，但就是动不了，连睁开眼睛都没力气。”

说着脊椎就窜上一股寒意，她抱紧自己的双臂，倒在座椅靠背里。

“那时候我就知道了，我还没做好准备去死。”她说，有些无奈似的，“——我还不想死。”

窗外的雨又大了些，打在窗户上发出了噼里啪啦的声响，衬得室内格外安静，只有影山手里的勺子刮过碗底的声音，他没再说什么，安生地把盘子里的食物解决了个一干二净，就是满脸嚼得食不知味的表情看得出他依然毫无食欲，青木也不准备再继续逼迫，实在不行明天早上还有早餐，横竖影响不了他的比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