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在梦中(十四)
子这棵树下面的您却真是胡涂。您有了致命的威胁,不为自己担忧,多找几棵大树好依傍,倒是总想东躲西逃绕开是非,甚至要把祸患引到自己要终身依傍的数干上。太子年幼,这棵树的树冠纵然枝繁叶茂,也不能把外面的风霜雨雪全挡在外面。一个不留神,还可能引来雷霆怒吼。您不想着多多为他修剪枝杈,添水加肥,遇到事儿倒是想拿他顶祸。”
“看来我就算不为了为自己,单单只是为了皇后和太子,也得鼎力助你身后的梁王了。”
王信沉吟片刻,“邹阳,你果然是被丢进牢里,还能自己爬出去重见天日的纵横家。我听了你只言片语,就动心不已。只是有一点,我该用什么话劝说皇上?梁王跋扈残忍,天下皆知,以文帝的仁慈尚且不能容忍淮南厉王,何况是皇帝呢?”
“舜德布天下、名传四方的一个缘由就是能宽恕他的弟弟象,齐国哀姜作为鲁庄公的夫人,行□□之事被齐桓公处死,孔子却认为齐桓公有错。由此可知古今圣人都是将骨肉亲情看得重,把罪过看得轻,你把这番话说给陛下听,相信皇帝经过深思熟虑后会宽恕梁王的。”
王信用手指骨节敲了敲大腿,“邹先生还有其他话吩咐我照说吗?”
邹阳想了想,“再加上些《春秋》亲亲之道如何?这是古来贤人都推崇的。”
王信摇了摇头,“邹先生来长安前怕是只做了我的功课,没曾想过要怎么劝说皇帝。你说《春秋》是良史,希望陛下照着《春秋》做,你却忘了天子不是儒生,根本不信这些你所谓的亲亲之道;你说希望皇帝孝敬母亲放了弟弟,你却忘了你所信奉的《春秋》有记载郑庄公讨伐弟弟共叔段、幽禁母亲的事情,可知人若遇到不能忍之事,古之明君也难免下辣手;你说你希望皇帝爱惜名声,给自己留一个宽恕弟弟的好名声,你忘了惠帝几个儿子和淮南厉王怎么死的了吗?这何曾损伤文帝声誉?”
王信思忖片刻,“我思来想去,发现你们用来劝说皇帝的说辞其实相当空洞。《道德经》中有言‘五色令人目盲,五音令人耳聋,五味令人口爽,驰骋畋猎令人心发狂,难得之货令人行妨。’可见世上难得之物总能迷住人的心窍,叫人变成禽兽。梁王觊觎皇位犯下大错,这何异于在皇帝熟睡时,割烂皇帝的枕头?同样的东西能叫梁王发狂,难道就不能对皇帝换皮换血?”
“皇帝既然拥有这世上最令人艳羡嫉妒之物,那恐怕就不能以常人的想法来揣度。我要是真把你交给我的说辞拿去未央宫,顶多让皇帝不追究袁盎被刺之事,至于太后千秋万岁后,梁王会怎么样,我凭着这些说辞,可实在无法将梁王救出来。”
邹阳沉吟许久,“皇帝连临江王都舍得,如何舍不得自己这个弟弟。我这里虽说一时半会想不出什么主意,但是梁王身边还有能人异士可供差遣,等我回到梁国,再慢慢商议。”
王信蹙紧眉头,“恐怕皇帝和你想的不一样,我听说他前几日派遣使者打探梁王动静,恐怕心中怒气还未消释,有意惩戒梁王。梁王害怕在梁国被皇帝毒害,还书请求朝见皇帝,我猜他是想躲到太后宫里去。”
邹阳忍不住为梁王辩解,“梁王知道太后多病,常常想留在长安。何况吴王刘濞不朝见是因为对朝廷有了背叛之心,梁王忠于朝廷,怎么会不想着来长安朝见皇帝?”
王信嗤笑一声,“只怕他惦记得不止是太后,不过如今你和我都在同一条船上,船沉了你必死无疑,我也容易受连累,因此我不与你计较。”如今皇帝也多病,太子又年幼,梁王虽说折了臂膀,但见朝中反对他的大臣不少亡故,剩下的大臣大多被他骇破胆,王信怕梁王又生出许多痴心妄想,因此出言不逊有意讽刺梁王。
邹阳侍奉梁王多年,知道梁王和吴王刘濞都是不见黄河心不死的人,更知道即使梁王心死了,朝廷中类似王信这样的人也断然不会相信。他心中恻然,总觉得梁王若是活过太后,恐怕会有大殃,因此心中默默祈祷,盼太后长命一些。他看着王信,又确认一边他为梁王效力的诚意,“长君之心我已知晓,只是不知道长君妹妹那边长君能不能说通?”
王信道:“你没见过我那妹妹,不知道她是误穿红妆的男子汉。她虽生得娇娇娆娆,但生性果断,听了你说给我的话,一定会站在你这一边。不过你也别太依靠她,她那个人……不值得托付。”邹阳看王信神态,总觉得王信似乎对皇后田蚡二人颇有成见,但这总是别人家事,他也不好打探。
邹阳道:“如此一来,在朝廷内我有了你这条得力的臂膀,在宫中又有太后、长公主、王皇后三个人可以依托,可以尽快安排梁王回长安请罪。梁王一行人在路上,定有泰山之固,不需人担心安危。”
王信显然不愿意梁王回长安,怕他和窦太后再有勾结,但也认为梁王如果不回朝,事态发展会更不可控。梁王会疑心皇帝秋后算账,皇帝会忧惧梁王像吴王刘濞一样谋反。他思虑再三,怕放了梁王,皇帝治罪;想杀了梁王,又怕太后嗔怒。“陛下就算动了杀心,我们也会死死劝住,保梁王一个太平。”
王信两面得罪不起,就有意两面都卖个人情,想起前几日王皇后对自己提起的事情,对邹阳说:“邹先生在长安多时,也应该知道雁门太守郅都是皇帝的心腹,因为前不久临江王的事情,太后对他有些误解,几次想要下令书逮捕他。如果邹先生能让梁王劝动太后从此放弃此事,那在皇帝那里就有了天大的功劳。”
邹阳沉吟许久,怕自己不能做梁王和太后的主,因此开始时含含糊糊不肯说清楚。王信一再逼迫他给个准话,邹阳想起田叔走时说太后为了梁王推迟追究郅都一事,总觉得这事有七八分把握,于是只好替梁王应了。王信见他终于同意,这才真心实意笑起来,“看来此番互通有无,对你我都是大有裨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