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

万幸，这爆炸到了山边就已经算不得剧烈，再被令暎一挡，便蔫蔫地熄了下去。然而山中就没有那么和平了，令暎抬起头来，只见得一片冲天火光。先前还黑黢黢的树影，现在已经全然被火焰包围，狂风呼啸，它在风中立着，烧得像一柱爆燃的火炬！

树人姑娘哀嚎一声：“婆婆——！”

那树就是她口中的“婆婆”？

令暎没问，只道：“我这就过去。”

不料姑娘又激烈地摇了摇头，她死死地抱着令暎的腰，泪眼婆娑，吐字却比先前清晰了许多：“那边，危险，让阿叔，送……”

说到一半又急了，干脆扯一扯令暎的衣角，要她转头往后看。空中的字当然比她先看到，不无惊讶：【草，这树怎么还带长长的？】

令暎就跟着看过去。

入目是一片高大而深邃的阴影，看久了火光，骤然见到这样的阴凉，竟叫人有种眼角发酸的感觉。那是一棵极高大也极苍翠的树，它扎根在小溪边那一块算不得大的土地中，歪斜了身子，正努力地延展着浑身上下所有的部位，树干、树枝、绿叶，尽数拧在一处，从燃烧的火场上方伸展进去，遥遥地探向那棵烈火中的巨树。

令暎明白了。

她飞上树织成的道路，一路疾奔。聚好的水球被她肆意泼洒，一时间似乎成了一只水龙，咆哮着、嘶吼着向火焰咬去。

途中还遇到了几只火灵猫。它们聚成一群，弓着背脊，似乎有跳上树道的意图。然而还不待令暎出手，空中骤降几道红芒，轻易就将灵猫们斩落在地。

群晟回来了。

不需言语，他再度化为金狮，爪子一伸，又带着令暎升入高空。此后如箭疾飞，转瞬就到了山顶。

火真大啊。隔着半幅天空，令暎也能感受到那种灼人的热意，这里没有火，但空气好像也被烧得干枯，叫人浑身刺痛。山林中扭曲的火焰则像一只只手，舞动着、攀升着，迫不及待地要将人摁入地下。她轻叹一气，托起水球。

山中下起一场无云的暴雨。

再落地时，火已经熄了。树人们不知何时也来到了山顶，他们聚在巨树的底部，垂着头，像在无声地哀悼。此时此刻，树人姑娘也不再哭喊了，她只是呆呆愣愣地跪在地上，直到令暎走来，才叫她回过神，开口道：“婆婆，魂，要，回归大地了。”

说话间，又带上了哽咽的腔调。

令暎也无言。

是啊，它本来是一棵何其巨大的树。一木成林，庞大的树冠几乎覆盖了整座山头，现在却只剩下焦黑的树身与干枯的树枝。火已经灭了，树皮却犹在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时不时就炸出一两块碎片。

她不回话，树人姑娘哽咽一声，重新低下头去。

令暎也垂首。可大概是习惯使然吧，低头时，她又看见天空中满满的文字，其中一条好像非常困惑，问：【怎么了呢？树精灵姐姐不是说魂儿还没走吗？为什么不能做个傀儡把灵魂救下来呢？】

居然还有挺多人附和的。

令暎一愣：制作能让魂体凭依的傀儡哪儿有那么简单。能够让灵魂进入的，必须是与魂极融洽的材料才行。姑且不提三千零七号那个古怪的木傀儡，一般而言，玉最通灵，却也不好雕琢，更何况这里哪儿有玉……

不对。

她抬眼，看向那方巨大的树干。接着就一伸手，对群晟道：“剑。”

重剑入手，在这一所有人都满心肃穆与沉痛的时刻，竟没一个人反应过来要去拦她。于是令暎几步上前，举刀一挥，“咔嚓咔嚓”，三两下就从树干中凿出一个简陋的人形来。

树人们这才发觉不对，想拦吧，偏偏又被群晟给蛮横地挡住了。

时间有限，令暎也不搞什么精雕细琢，她抬掌一拍，已经给人形注好了妖力。

随后便对着焚焦的树身道：“万古树婆婆，若您不嫌，请降灵。”

沉默，一息的沉默过后，风中传来一声轻缓的叹息。

当真有绿光从巨树正中悠悠飘出，它在所有树人头顶转过一遭，带去一阵柔和的风。树人姑娘愣愣抬头，只看到那光点轻轻拂过自己的额发，有些留恋、有些安抚。一顿过后，它转了方向，缓缓落在人形的额心。

接着就融了进去。

木头泛出莹莹的亮亮的绿光，光辉照耀，那粗糙的人形很快变了形态。柔和的光彩中，它好像渐渐有了五官，眉、目、鼻、口，而后它抬起手来，手部精细，已经有了十指纤纤的模样。

这闪着莹绿光辉的手指抚上令暎的面颊，有人说话，声音是和缓的、慈爱的：“想不到，吾有生之年，也能有幸得见天命选定之人。孩子，汝可知道，在汝的身上，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