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29 章
珍珠。是的。
许是为人父母,总会不自觉宽厚自己的子女。
纵使是领养的,彼此之间并无血缘的牵连。但亲缘与血缘相比较,莫非前者真的能比后者高出许多?
太宰治第一次遇到织田作,是受伤后被时任邮递员的织田作捡了回去。
他们同居了一段时间,期间织田作对他,称得上是有问必答,有求必应。是个有些地方木讷得要命,有些地方体贴入微到令人起鸡皮疙瘩的奇怪家伙。
受他悉心照顾的缘故,他回到黑手党后推荐织田作加入。织田作成为他的同事,坂口安吾进入lupin酒吧,和他们一起喝酒。
现在是过去的沉淀,未来由现下构建。
他没有问织田作,“你怎么那么会捡小孩?”只关心那个突然冒出来的孩子,会不会对织田作产生威胁。
得出的结论是矛盾的,在肯定的同时,存在着否定的反面答案。
始终不肯吐露真心的世初淳,咬紧牙关,披着看似坚强粗糙,实则一碾即碎的外壳。一直以来,忠实地贯彻着莎士比亚写的“世界是我的牡蛎。”的语句。
她偶尔神经大条,偶尔敏感细腻。致力于把自己变成小小的牡蛎,藏在外套膜的保护壳里,维护着自己平和顺遂的小日常。
她的所思、所念、所感,终究是奢望一场。
一旦被外界的风风雨雨侵扰,笨拙得连勉力自我保卫都做不到。既扛不出坚硬的盔甲抵御,也没有强劲的武器去打倒。
她也的确是随处可见的、渺小至极的人类。在面临被摧毁,被入侵的危机时,竟也会破天荒地会迅速成长,哺育出濂珠类价值连城的珍宝。
世间多的是人,天才难寻。天然繁殖的珍珠难找,人工养殖的大把。
太宰治时常以为世间是个巨大的饲养场。身处其中的他们被驯养、解构,最后切分成食材供万物吞咽。
世初淳似乎也认可这点,采取的措施与他截然相反。
——尽管被刺得遍体鳞伤,也在努力地尝试着拥抱、实现着什么。
太宰治收世初淳为徒的心思,起因已不可考察,现下的探究多是抱着防患于未然的心思。
他有时也会腾出空闲来锻炼她,像是逗弄一只其自身存在价值忽高忽低的玩宠,或者说养殖业料理海洋生物的人,有心去专门哺育一颗珍珠。
太宰治不在乎自己的粗暴行为,是否会伤害到弱小的牡蛎,一身精细的手艺,也不准备用在世初淳的身上。
他忘了——或是没忘,只是单纯地忽略掉,没有过心而已。
世初淳总归是人,不是没有中枢神经系统的养殖贝类。
她是它们一样的脆弱,摆脱不了掠食者的侵袭。紧闭住外壳也抵挡不了身心的撕裂,直到掠食者饱餐一顿,才收拾着自己破碎的行囊重新起步。
吞咽砂砾的苦痛划破了咽喉,磨难损毁的心灵酿造出成果。世初淳确乎是有所长进,至少在他心里勉强地越过及格线的水平。
只是她看着他、他们,再无以前的全身心信任。
太宰治并不认为自己做错了什么,反过来,还遗憾身为自己的学生的世初淳,拼尽全力达到的极限也只能是目前这个级别。
多日的调查即将迎来尾声。
应森鸥外首领的要求,被迫和相看两厌的蛞蝓一起排查前首领复活的传言日子也要到头。
太宰治不趁机在蛞蝓的脸上多踩几脚,怎么安抚自己这些时日强忍着反胃的心灵。
和他一同查询荒霸吐事件的来龙去脉的中原中也,估计在听到他口中的学生的消息后,咬牙切齿得要捏碎手机吧。
信任这种东西,建造是何等地艰难,犹如高楼大厦平地起。摧毁又何其地轻易,并不比推倒海滩边的一座沙堡艰难。
取名甘乐的那个池袋情报贩子,折原临也做过的事,他再做一遍,羊组织的王还能这么简单地踩入圈套里,再犯一次错误。
这次,对方要以什么立场呢?
太宰治发散思维,黑洞样深邃的眼眸眯起危险的弧度。
出手重伤他可爱的、愚笨的学生,还恬不知耻地赖在其建立的聊天室里。
是藕断丝连的情谊,在试图斩断之后,后知后觉地感到了深重,亦或者下手了,方感到心底的后悔与不甘?
万般情感交杂在心头,做不出平衡身为友人的自己,与伟大的组织首领之间一个正确的选择。
这样的百转纠葛,任谁看了,不认为从异能力脱胎而出的少年,是一个实打实的人类呢。
明明拥有着可以比肩神明的,令人肝胆俱裂的力量,却和织田作一样,自愿被禁锢住双手,被某个存在挟持。该说是大智若愚,还是愚不可及?
人存于世,这种莫名其妙的坚持究竟有什么意义?
过去的太宰治,总是在执着于寻求意义,乃至寻求的过程冗长繁重到盖过了意义的本身。所收的徒弟,也有意无意地把自己的原则强压在他们身上,企望能得出一个结果。
他寻寻觅觅,最终一无所获,兜兜转转,被生存的谜底所捆绑。
就像是拿着通关秘籍的人,站在一个个一眼看到底的游戏关卡面前,持续地踏上着闷重、乏味、单调且无聊的旅程。
……织田作,大概是这场旅程的唯一例外。
而他所珍视的、看重的例外,有了另一个例外——世初淳。
见到当时还不是他的学生的,怯弱又大胆的女孩,太宰治的第一个反应,是反感。
非常、非常的反感。
这没来头的针对,像是千百次确认过似地笃定。甚至想要不顾织田作的意愿,从源头处截断她的生命线。
尽管对方当时疑似个有口不能言,留耳听不得的残疾儿童。他却有种奇异的念头,下意识地认为这除了长相外一无是处的流浪儿,会极大程度地危害到织田作的安全。
这个想法至今未变,甚至越演越烈。
哪怕他千百反番地计算与推演,确信以世初淳的能力,勤加修炼个一百万年,也追不上现在的织田作分毫,可那好似冥冥中自有预兆的事,已然成为了板上钉钉的现实。
只要以世初淳的性命去要挟织田作,想必织田作是莫有不从的。
反之,世初淳若真的要对织田作下手,织田作也未必是不肯答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