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4 章
语毕竟是直接绕过她,走到书桌旁,提笔,才想起砚台都干了,满桌子找墨,死活找不到。或者是诚心不想找,因为禁足只是一个小小的愤怒余波,过三日自动就解了。
但真要他把信都拿回手中,他……
他愣在桌子旁,恐惧却如海将他席卷,什么都做不了。
刘姝却以为他在思考,将砚台旁的墨倒出些许来,帮他蘸墨水,又原样塞回手中。
男人这才稍微回神,深深看她一眼,深吸一口气,开始下笔。
刘姝站在一旁看,只见狼毫笔在男人手中宛若有了生机,笔画游走尽是肆意自如,收尾又如其人温润端庄,欣赏着字,不知不觉忘了看内容。
懊恼间倒是想起,这人貌似师从当代书圣王羲之,写得一手好行书。
字很快挥洒完备,晾干便被谢安叠好,交予她手中。
三个姓名,三处地址,都在建康城中。
刘姝将纸揣在怀中,才想起来问:“我要说什么,有什么要注意的吗?”
谢安眼眸微动,片刻后答:“你拿着白玉,他们见了就知道该做什么。”
刘姝点头:“好。”终于将信同白玉也揣在怀中,不再碍他眼了。
谢安这才能够大口呼吸,望着院中许久,才开口唤她:“小姝。”
刘姝自然应着:“嗯?”
“你知道吗,其实正常人家女子十四开始订婚,十六便出嫁。嫁给谁,都是父母指定,不会像我们一样:你一个未出阁的女郎,频繁跑到我一个未婚男子家中,虽然我们都知道是为了什么,我也时时请阿姊帮我送你出府门做做样子,但落在别人眼里,完全……”
谢安泄气般笑笑,又凝视着她道:“所有人,我是说,所有人,在什么前提下,怀揣什么目的接近我,我从小就看得很清楚,也处理得很明白。很多名士自诩德行有所短缺,是为了避祸。我刻意将短选在无意富贵,但还是耐不住有人试探。送我女人,送我财物,我一个都不碰,因为事情开了头,我这个人在旁人眼中就会被标价,此后也会被人以相同的方式奉承或敷衍,那都不是我想要的。
“世上唯一不变的,是变化本身。我只想安安心心度过每一日,此前是诗酒山野,遇到你之后头一次想,或许有妻有子也不错。我愿意使出浑身解数,在变化的世界里维持一个桃源,供我和我深爱之人长相厮守,家长里短。我的承诺,有没有用,你已经见过了。我的能力,能不能做到,你应该也有猜测。
“我实在不懂……小姝,你对我有意,却什么都不图我。我到底该做些什么让你放心?你的顾虑,你的过去,到底什么是我无法逾越的,起码说一说,让我想想办法。”
而不是,直接放弃我。
最后几个字被他生生咽下去。
感情是求不来的。
不能再说了,再说就卑微了。
闻言刘姝沉默许久,才缓缓对他露出一丝伤感的笑。
“安石……我六岁时与父母搬到宜城,学业是父亲亲自教导。一众同学都说,我才能不输哥哥。可那些称赞有什么用?以全家财力供应,能够外出游学的是哥哥,我只能在家看看书,学学织绣礼仪,管理家族田宅,好在出嫁后不被婆家轻待。
“书是有尽头的,等我看完,想再多学一点,就没了办法。所以在我认识婆婆之后,以看望婆婆为名,时不时溜出城给她打下手,图的就是偷学。婆婆一直知道,但她从来没说过。她不收徒,所以对我讲出过往,已经是巨大的让步。
“来到建康为了救哥哥,化名为刘殊,混迹文会打探消息,学过的东西终于有了用武之地。他们越夸刘殊,我却越难过:因为那些是刘殊的,我想要堂堂正正与他们比试的愿望,在我出生的时候,就已经死去了。我甚至会生出一丝庆幸,庆幸在我彻底放弃以前,还有这种机会,让我一了心愿。但那是不应该的——我哥还在牢里,我是为这个而来。
“母亲哥哥都觉得,把我年纪拖大了才谈婚论嫁,是亏待我。但我却很开心,清醒地看着自己,离跨入婚姻还有些日头。其实嫁给谁都一样,我以后的日子都会是冠夫姓,生儿育女,看丈夫在外或应酬或做事,我一人困在家中,不得自由。
“你很好,安石,你给的条件是我从未见过的好。或许换个女子,她会立刻答应,喜不自胜。但偏偏遇上了我。我……还没甘心,即使我早就知道要陷入那种生活。有时我甚至恨自己识字,恨自己学过那么多。
“很抱歉对你说这些,若不是你问,我会把这些话带进坟墓。但你问了,我也只能用良心作答。你一直都是良人,但我,不太配得上。
“你这一遭因我而起,若是只有通过娶我才能够解围,我会嫁的。”
男人怔怔望着她,刘姝却是抚抚胸口藏了书信的位置,轻声开口:“交往名士的礼仪,我是知道的。早晨拜访,要穿得得体,要胸有沟壑。我先去试试,等我有消息了,再来拜访。”
语毕竟是向他恭恭敬敬一礼,径自离开了。
将人送出府门,秉文绕过一大家人好奇二人交谈的围追堵截,回到书房时,谢安仍然如她离开时那般站着。
瞧见他回到院中,男人表情这才恢复往日清淡,动了动眼眸,又抬了抬胳膊,却在想迈出腿的时候,一个踉跄,险些栽在书架上。
好在习武多年,手脚下意识便找到重心,他很快扶着案边站好,再回头望着依墙而立的书架,架子上他多年来精心搜藏的书,无法不感慨。
是,她不像别家女郎,对他就算无意也有所图。
但她的特别,却是这样来的。
她的疑问,他真的没有办法解答。
男子习治国之策,云游天下向来是惯例,饶是他家风开放,从不禁止女儿学习,但也真没有一个女儿,能够得到同等待遇。
同样的年龄,阿姊早已出嫁,他却还有资格外出游学。每次归来阿姊等他,何尝不是想从千里之外的故事里,学到些什么,以弥补那些遗憾呢。
没有办法。真的,没有办法。
她说他好,但他听到她说愿意嫁,还是心存侥幸了,不是吗。
她说她配不上他,实则在家族投入如此多倚重才有今日的他,配不上她。
谢安扶着书桌,面上苦笑不止,许久没能说话。
秉文担忧道:“公子?”
谢安终于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