璀之
华阳见桓揽月跟过来,给张娘子使了个眼色,张娘子便退至一边,换桓揽月来搀扶着华阳下楼。
王珩在楼下,不知道上头的情况,伸着脖子在看,却在楼阁间女人们堆叠的云鬓中寻不见华阳的发髻。他蹙眉,如今闯进人家女人们的宴会又不太合适,正踟躇间,却见桓揽月扶着华阳慢慢地走下台阶。
他瞧着华阳的脸色不好,赶紧上前问道:“殿下怎么了?”
见着他,桓揽月先是高兴地招呼了一声:“璀之哥哥!”随后道,“殿下有些累了,我们送她回台上休息吧。”
华阳被她搀着,本来是一副病歪歪的样子,听见她那一声唤,却生龙活虎地抬起头来,看向他:“你方才唤他什么?”
桓揽月不明就里:“璀之。这是王中郎的字,殿下不是早年同璀之哥哥一道在弘文馆进学么?竟然不知道他的字么?”
华阳看了看她又看了看王珩,颇为惊讶的样子:“璀之?哪个璀?”
桓揽月快言快语:“王字部,璀璨的璀。”
“揽月!”王珩出言阻止,但根本赶不及桓揽月把他出卖的速度。
华阳听了,眼底复又升腾起促狭的笑意,一双杏眼幽幽地看着他,秀丽的眉尾也挑起了一个微妙的弧度。桓揽月却不知道,王珩的字,全建邺认识他的都知道,值得公主那么在意么?
她颇有些疑惑。
华阳懒懒地靠着她,解释道:“我同他一道在弘文馆的时候,他还未及弱冠,不曾取字。及至他加冠礼,我因故没去观礼。再往后他便离开长安了,我倒未来得及问上一问,他给自己取了个什么好字。”
桓揽月并未听出她话中深意,只是道:“璀璨,玉之光也,珩,佩上玉也。璀之哥哥这个字同他甚为相配呢。”
华阳笑着:“是呢,王璀之,是个好字。”
王珩窘在当下,只觉得劈头盖脸的一股子热浪,耳朵里头几乎要炸开来似的响着。华阳的一颦一笑都叫他心如擂鼓,生怕那藏了多年的感情终于掖不住要喷薄而出,他上前一步,想解释自己不是刻意择了这个字,可是又不知道从何说起。
当年他分明就是刻意择了这个字的。
弘文馆里头其他人不知,他却是知道的,华阳的小字,叫做璨。
华阳瞧着王珩急急转身,把自己的羞窘藏在从秦淮河上拂来的夜风里。望着他那稍显倔强的背影,方才在席间压着的烦闷倒是一气散了。
身后那因为华阳的任性而暂停的丝竹之声又响了起来,她回头看了看:“瞧着我走了,大家反而能玩得开心。”
桓揽月说:“她们各个自诩是这建邺的地头蛇,殿下和圣人未归前,这章华台是晋王太妃的园林,席上好几个,都是这章华台的常客,自负比殿下更熟悉这里,又见殿下年轻,不肯卖你面子呢。”
华阳瞧了她一眼:“你说你是桓浩的妹妹,你们不是建邺人吧?”
桓揽月说:“原先在谯国,大王北上的时候,阿兄领了自己在谯国搜罗的兵士投了大王麾下,后来便跟着一同回了建邺了。黑豹卫里,其实大部分还是我们谯国的兵士。”
似乎这一层同为异乡人的身份,让两个姑娘互相更加亲昵起来,华阳挽了她的胳膊,忽地在她耳边道:“你我都不喜欢这宴会,不如趁此机会,溜出去玩吧!”
桓揽月眼睛一亮:“殿下不是累了么?”
华阳问她:“我那不都是装的么!揽月,建邺可有什么好玩的?”
桓揽月扁了扁嘴:“晚上么,无非是秦淮夜景……”
华阳压低了声音说:“那不如去逛逛?早闻秦淮河上楼榭比之长安平康坊有过之而无不及,容我见识见识。”
桓揽月一听,只觉得同这位殿下一拍即合,可瞥见两侧林立的黑豹卫,和埋头走在前头的王珩,便心下胆怯:“可咱们若是从这章华台上大摇大摆出去,璀之哥哥和我阿兄都会知道的啊……”
华阳奇怪地看着她,指了指不远处的:“你还怕他知道?”
桓揽月脸一红:“他……”
华阳拉了她一把,示意她附耳过来:“你知道么?当年他在弘文馆的时候,有一回去逛平康坊,宵禁了都还没出来,在里头硬生生宿了一夜,回弘文馆后领了十个板子,又被罚跪了一宿,膝盖上的伤养了两个月才好呢。”
桓揽月惊奇地“噫”了一声,几乎被华阳说的这桩旧事激地跳起来:“怎么可能!”
一直闷头走路的王珩这才发觉两个姑娘已经被他落得很远,他转身瞧见两人挤在一处交头接耳,惊觉她俩竟然短短不到半刻的时间,就已经亲密地再一起咬耳朵了。
他竟有些愠怒,声音变沉了沉:“殿下,夜风凉,站在风口里恐有碍贵体,不若早些回房。”
华阳一走出雨花苑的地界便觉得神清气爽,那里还有方才席间的倦怠模样,她松开了挽着桓揽月的手,走到王珩的跟前,抬头看着他:“你几时见过我怕风怕冷呢?璀之?”
他好好的字,从她口中念出来,平白的语气里头却像是藏着什么隐秘的诱惑。他心跳蓦然漏了一拍,好不容易才站定,逼自己大大方方地直视她盈满笑意的双眸:“你又要做什么……”
华阳眉宇间是他熟悉的疏狂:“能做什么,我想去夜游秦淮逛逛花楼子了,不若你为我引路么?”
王珩的耳朵顿时一片绯红:“好端端的去那种地方做什么?”
华阳说:“我一路南下,听见不少人说,晋王治下建邺,活脱脱一个小长安。我自小在长安长大,自然是想比较一下,如今建邺比之当年长安有何异同。”
冠冕堂皇!
王珩压低了声音道:“上巳不是带你出去过了么?”
如今他是禁军中郎,她是抚养幼帝的大长公主,和之前在弘文馆做同窗之时身份大不一样,她没意识到,竟然还依着年少时候的样子,朝他撒娇耍赖么?
华阳促狭一笑:“那会儿是白天,夜里总不一样。距离宵禁还有一段时间,秦淮河上的风光,岂不辜负?”
夜里的秦淮河……王珩往后退了一步,忽地跪了下来,他身上禁军的甲胄摩擦发出恼人的声响:“殿下如今身份贵重,此等烟花之地实在是不能轻易踏足!”
华阳一愣。
记忆中王珩一直都是很好说话的,纵使每次她提出无理要求,他都会象征性地挣扎一下,但很快便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