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心
风岳名虽曾是家主,退位后向来深居简出,只辅助儿子打理家事,因此同宁霜霁相谈时也是风溯河为主导,风岳名只在一旁静静旁听。
听风溯河以此话开篇,风岳名脸上笑意淡了几分,微微闭起眼。
宁霜霁看在眼里却未多言,只回风溯河道:“可以。”
不等风溯河高兴,她又自顾自接着道:“其实不用风家任何人出面,如今的我和白玦单拎出一人,便足以解决康家之事。我甚至可以将风家所有弟子都暂时送入清川寒潭中避险,那么无论世家之间如何动荡,对风家都不会再有影响。”
风溯河刚缓和些的面色又是一沉,好似在思量她此话何意。
宁霜霁也没故作高深,挑眉笑问:“可是,这真是风家主你想要的结果吗?”
风溯河挺着脊背,扶手上搭着的手已紧攥成拳。
宁霜霁:“于当下而言,康家并非真正的大患,风家主应该已经知晓真正的大患是什么。若天地倾覆,莫说康家风家,即使是清川寒潭,焉得留存?”
风溯河声音又低沉几分,因过度紧绷而带了分沙哑:“天地打架,我等凡人又如何能阻止?”
“总有可为之事!”宁霜霁声音沉稳地截断他的话,“万物众生皆被天地门之灵拉入算计之中,人族亦是其中一员,避无可避。”
做事因地制宜,说话亦是如此。
白玦和风棋需要同风家二老说什么她心中有数,那么多事就算简言带过,全解释清楚也少不得要耗费一番功夫。能这么快叫她来,且真心有相谈之意,说明风家二老确实在意此事。
更重要的是,他们相信白玦和风棋,才会那么快接受、至少是尝试接受他们所说之事。
所以连带着也信任她,哪怕她在世间相传中偏属于妖族,是对立一方。
这也许同各世家或多或少对莫家祸事根源有所了解有关,但已足可以体现出风溯河及风岳名的深明大义。
既如此,缓缓而治反倒浪费时间,不如挑明利害,速战速决!
宁霜霁不苟言笑,气场再不似当初祭台比试时那般随意:“是坐以待毙,隔岸观火求得保全自身,还是奋起反抗,合作拼出一条生路,全由风家主自行选择。”
双方还在僵持时,风岳名先开了口。
掷地有声。
“我风家弟子皆非贪生怕死之辈,一切按你们的计划进行即可。待姑娘身份曝露于天下之时,风家会全力配合,说服各世家提供助力!”
宁霜霁早看出风溯河有所动摇,风岳名一发话,他更是无法再拒绝。
“就这样办吧。”风溯河紧攥着的手终于泄了力,重新轻扣回扶手之上。
宁霜霁点头:“多谢。”
抗争往往同死亡密不可分,这也是宁霜霁和白玦从没打算以武力逼迫各世家妥协的原因。
他们既坚信己命自书,又痛恨天地门之灵的算计,怎会做厌恶之事,强行左右他人命运?
宁霜霁方才所言,没有一分假话。
若风家主执意保全自家,她会强开寒潭结界送风家人进去。
只是真到天地倾覆之时,无论结果如何,他们都只能因这选择而认命。
索性风家话事人血性尚存,新年之际那宣告天下的烟火并非虚设,想守护人界安宁的誓言也并非说说而已。
目的已经达成,宁霜霁不再多留,转身退出漱尘殿。
大殿之上,风岳名抬手在儿子肩头轻拍两下。
他一直知道儿子看着人糙,其实心细,这才放心早早将重担交到他手中。可如今想来,是否正是这决定过早地磨平了儿子的棱角,使他越来越希望带领风家全门圆滑处世,避开一切冲突?
风岳名缓缓开口。
“莫家之后,新的四大世家皆想安稳度日,以保世家宗族绵延,可终究不还是有所更替吗?即使康家坚持到如今,中途也少不得因内斗而面临大厦将倾的时刻,如今的主宗也早不是最初建立起康家的那个了。”
“大祸临头之际,与其思索过于长远的未来,束手束脚,倒不如将目光放短浅些,只着眼于当下。”
风溯河看向他,亲爹面前,再不必端着家主架子:“我治家之才属实不及前人。”
风岳名却并不这么想:“我知你并非为延续风家而苦恼,更不是为不能光宗耀祖而忧愁,只是肩挑一家之责,怕决断失当会害了一众弟子。”
“但莫家全门覆灭乃自寻死路,风家则不同。若你不能想通其中差异,只一味想护住所有人的安危,才是真的辜负弟子们的一腔热血。”
“他们不同于你我,得血脉牵连,生来便注定是风家内门之人,避无可避。他们选择义无反顾投身内门,选择担起守护人族之责,你却替他们转而选择畏首畏尾的路,岂非与其本心、与世家存在之意义背道而驰?”
风溯河低垂下头,吐出重重一声叹息,良久后再抬头时,眼中终于有了些年轻时的坚毅。
家主之位坐久了才知道其中不易,他被庞大的责任压住脊梁,久而久之,便渐渐淡忘曾经的少年意气,也忘了自己“宁死得其所,不苟全于世”的抱负。
既终究退无可退,那便直迎上前吧。
“师父说得对,”风溯河道,“就算风家此劫全军覆没,也是死得其所,又岂是莫家千古臭名可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