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 章
谢清韵年纪虽小,却也去过北地见过谢久淮,如今常写信给他。
“谢九——”
谢所思本想说自己那视礼节于无物的堂兄,却又想起这是在姜念遥面前,连忙停住这话,又让婢女给姜念遥斟杯热茶。
待姜念遥吃了热茶,脸色稍缓,谢清韵又搬起地上的狸奴给姜念遥看。
“阿嫂,你猜这狸奴叫什么名字?”
“叫什么?”
“它叫丹青。”旁边的谢璠急忙说。
哪知谢清韵摇头道:“它才不叫丹青呢,它叫镇北大将军,这可是祖母想的名字。”
一听这名字,女郎们都偷偷笑起来。
姜念遥脸上也泛起淡淡笑意。
谁人不知,定远侯谢峥十多年前带兵将北狄军赶出北地,从此便有了个镇北大将军的名号。
这狸奴竟与侯府的侯爷有同样的称号,还是侯府的老夫人亲自想的名字。
谢清韵见姜念遥脸上露出笑意,接着道:“阿嫂,祖母和阿娘可好了,你若是有什么想要的,尽管告诉她们。若是我阿兄欺负你,你也告诉他们。不过,我阿兄可好了,肯定会对你很好。”
她性子活泼,让姜念遥慢慢卸下心防。几个女郎一起聊天,时间过得很快。
待那狸奴乖乖卧在姜念遥膝头任她逗弄时,已过了半个时辰。
时辰不早,几个女郎年纪尚小,一向歇息得早,今日不免有些熬不住。
屋内静下来,姜念遥看着膝头的狸奴,心思早已远去,北地的风沙呼啸声忽而在她耳畔隐隐响起,夹杂着少年的低声吟诵。
“采薇采薇,薇亦柔止。曰归曰归,心亦忧止……”
“采薇采薇,薇亦刚止。曰归曰归,岁亦阳止……”
骑在马上的女郎低头看正为她牵马的少年:“你想回家吗?你不是北地人,你家在哪里?你叫什么?”
牵着缰绳的少年瞥她一眼,眼神有些冷,反问道:“你叫什么?”
“我叫桑榆。”女郎笑容灿烂,“我回答了你。现在你也要回答我,你叫什么名字?”
“谢久淮,你不是号称千杯不倒吗?怎么这就撑不住了?”
屋外的声音让姜念遥瞬间回神,原来她听到的不是三年前北地冷冽的风声,而是喜宴结束众人的喧嚷。
一旁的谢清韵倦意一扫而空,立刻站起来:“阿兄回来啦!”
众人拥簇着谢久淮往这处庭院中来,姜念遥起身,低着头,心中暗暗苦笑,她竟在此时想起了那个人。
屋门打开,仆俾站立一侧一同行礼,屋中的女郎们都迎过去,姜念遥往门口望过去。
那人迈过门槛走进来,她的目光自下往上移,先是看到乌皮六合靴、绣云纹的绯色婚衣、还有那腰间挂着的光洁玉佩。再往上移,她的目光兀得顿住,风声停歇,众人起哄的声音离她远去,姜念遥直直地望着面前那人,一时间竟无法回神。
她看到了一张她以为如今只有在梦中才能见到的脸。
姜念遥怔在原地,如遭雷击,不敢置信地看着面前熟悉的人。
谢久淮的目光落到她身上。
因着久居北地,那双眼睛浸入了战场的肃杀之气,比起三年前,他气质更加凌厉。
可他还是他。
姜念遥踉跄一步。
谢久淮上前扶稳她,待她站稳后又匆匆松开手。
明明身在京城侯府中,姜念遥却仿佛又回到北地的寒风中,那匹汗血宝马带着两人在风中狂奔,马蹄踏在冰封地面上发出哒哒声响。
女郎被坐在身后的少年拢在披风底下,看不见前路。
“你怎么不回答我?”女郎此前没骑过马,心中自然害怕,她声音颤抖,仍装作镇定,坚持问背后的少年,“你救了我一命,我总该知道自己的救命恩人是谁。”
“我叫江不回。”少年的声音卷在大漠冬日的风沙中,一直飘到女郎的心中。
“江不回?岂弟君子,求福不回,是个好名字。”女郎夸赞道。
少年冷笑一声:“没那么麻烦,我叫江不回,是因为我有不想回去的地方。不想回,也不能回。”
“不想回,也不能回……”女郎声音低落,“说起来,我和你不同,我有想回去的地方,却不能回……”
江不回。
姜念遥一直很喜欢唤他的名字,直到那日她亲手将匕首捅进他的胸膛,亲眼见他坠下悬崖。
“不回。”
记忆回笼,姜念遥看着面前的谢久淮,眼中的泪水终于落下:“不回?”
他竟还活着!
他竟是谢久淮!
“姜念遥。”谢久淮生疏地叫了声她的名字,不解地望着她。
他一进屋,便看到姜念遥泪水涟涟,十分忧伤,甚至到站不稳的地步。
谢久淮心道,看来她与传闻并无不同,不过是养在京城的娇娘子,怕是也对这桩婚事不满。
如此甚好。
谢久淮心中对这桩婚事有了打算,他遣众人离开,关上房门,转过身正欲与姜念遥谈论二人的事,却见她紧紧盯着他,似乎想从他的脸上找出什么。
“姜念遥。”姜念遥重复一遍他的话,凝眸望着他,“你叫我姜念遥?”
她的目光细细地在谢久淮的眼中找寻过往的丝毫痕迹。
可她什么都没有找到。
没有恨意,没有质问,没有怀念,只有对初见之人的疏离。
“姜娘子,”谢久淮淡言道,“谢某虽居北地,从未与姜娘子见过面,却早已听闻你的才德之名。一道旨意便使得姜娘子嫁与从未谋面之人,想来娘子也心存疑虑。”
姜念遥后退一步,眼中的泪水终于止住。
他说此次是她与他的初见。
他竟把她忘了!